她在北京沒什麼朋友,很少有人來醫院探望她。
作為親人,佟聞海不能麵對這樣的妻子,葉貴林不能麵對這樣的女兒。躺在那裡的她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太過沉重的物件。
她也不是感覺不到醫院裡那些人投來的目光中隱含的同情,隻是她不在乎。
唯一讓她放心不下的是阿娜。
阿娜。Ana。
維吾爾語裡的,媽媽。
她出生在新疆,從小就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來自一南一北的知青。
她出生時父母感情正濃,冬日裡北疆零下二三十度的風雪都沒能澆滅他們幽會的熱情。
隻是愛情終究沒能敵過現實,一轉眼,當返城的政策像春風一樣吹過草原時,她父親搭上回北京的列車,被這陣風帶走了,沒過半年,她的母親也離開了。
那一年,是阿娜收養了還不滿一歲的她。
在生命的最後,當意識逐漸陷入模糊時,葉明月在心底默默祈禱。
草原上的神明啊,如果有來生,讓她還做阿娜的女兒吧。
葉明月很難去描述死亡的感覺。
她隻知道自己好像墜入了一片深海,溫暖的水流包裹著她,衝刷她的疲憊。
就在她沉溺在這場漫長的墜落間,昏昏欲睡時,卻突然有一陣灼人的渴意自靈魂深處泛上來。
水,她好想喝水。
強烈的渴望催促著她找回自己的意識,與那股捆縛住她的倦意較勁,與此同時,天邊傳來擂鼓般的驚雷聲,白光照徹天際。
在一片刺目的光芒中,葉明月閉上雙眼。
再睜眼,就是在這列火車上了。
身體傳來的不適感對於在病床上,知覺全無,躺了好幾個月的她而言十分陌生
這是哪兒?她不是已經死了嗎?葉明月的心裡充滿不解。
她強迫自己恢複鎮定,看向四周,眼前不到兩平米的狹小空間一覽無餘,她靠坐在地上,麵前正對的是一個打掃乾淨的蹲廁。
頭頂的窗戶開著,遠處金色的群山連綿起伏,一陣風吹過,初秋風裡裹帶的涼意讓她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伴隨著哐啷哐啷的晃動,窗外傳來有規律的火車鳴笛聲。
顧不上衛不衛生,葉明月強壓住內心的驚異,扶著牆站起來,緊隨而來的是一陣令人目眩的頭暈。
她難以置信地望向鏡中。
鏡中的少女兩頰泛著不正常的嫣紅,因高熱和乾渴而脫皮的嘴唇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下巴更是瘦成了一個尖。
看上去十分狼狽,卻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一張臉。
她還是她。隻不過,是五年前的她。
葉明月想不通這是怎麼一回事,本該已經死去的她,卻回到了五年前。
她永遠都忘不了這一年的九月。在過去半年間,她陪阿娜輾轉了好幾家醫院。
從一開始的隻是沒力氣乾活,後來發展到連床都起不來,口鼻出血,連續高燒,終於有醫生診斷出,她這是血液裡的毛病。
再生障礙性貧血,一種她們誰都沒聽過的病。
沒聽過,不妨礙她們知道想要治這個病很難,當然,還需要錢,一筆對他們來說等同於天文數字的錢。
阿娜不願意治病,她要回鄉裡去。
她認命了,葉明月不認。
葉明月托還留在縣裡的知青幫她聯係上遠在北京的父親,這是她唯一想到有可能幫她的人。
輾轉幾次,她才和葉貴林通上電話,話筒那側,葉貴林隻是輕聲安慰她,並讓她先買票坐火車去北京,等見了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