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垢山莊滿山縞素。
靈堂的悲泣與樂聲在身後遠去,楚雲聲與謝乘雲牽馬走下山路,林策抱劍坐在山腳下一塊巨石上。
方景遊站在其側,出神地望著山巔重重樓閣飛簷的輪廓,神色悲戚難掩。
他與寧關是好友。
林策寡言,他跟著林策初履江湖時,遇見了死纏爛打要與林策比武的寧關,和總舉著一杆銀槍追著寧關打的晏璿璣,最開始他木訥地對寧關充滿了敵意,悶著張臉被他拉著去招貓逗狗,後來卻一點一點,在相處之中,成了難得的過命交情。
“十幾天前,他放言必打得我家公子滿地找牙。”
方景遊閉了閉眼,低聲道:“如今再見,卻是陰陽相隔。”
林策麵色沉鬱,見楚雲聲與謝乘雲下來,開口問道:“仍是毫無線索?”
楚雲聲搖頭,心口沉重如壓巨石。
這已是他們來到無垢山莊的第七日了。
八月二十三,寧關與林策約定的比鬥之日,寧關卻直至深夜也仍未現身,晏璿璣壓不住心中不祥,不知為何前所未有地覺得恐懼憂慮,坐立難安,便直接下了雪沙山,快馬揚鞭,連夜衝向無垢山莊。
楚雲聲與林策,及聞訊出關的謝乘雲見狀,也心存擔憂,便也緊隨跟上。
次日天色蒙蒙亮,剛抵達無垢山莊山腳下,四人便遙遙聽見了那穿透薄霧,被晨風與飛沙送來的低沉哀樂。
無垢山莊嫡傳,天神隱寧關,與人激戰之後,被斬首於無垢山莊後山,凶手不知所蹤。
當裴信芳的大弟子程修允將這驚人而突然的噩耗告知楚雲聲等人時,四人的腦海幾乎同時霍然一白,不知所措,難以置信。
幾日前的把酒言歡不是假的,約定好的比鬥突破也不是假的,好好一個大活人,怎的回了一趟家,便丟了性命?
他去的若是彆的地方,他做的若是彆的事,那便罷了,可這裡是無垢山莊,他隻是閉關潛修!
楚雲聲雙腮有些酸澀發緊,他拉住想要張口說話的謝乘雲,卻見謝乘雲隻雙唇翕動,吐不出半個字來。
林策也難得怔怔地站在原地,像塊僵硬的石頭。
是一道清冷沙啞的女聲打破了無垢山莊門廳這死一般的寂靜:“程師兄,是誰殺的他?”
程修允目中還有些茫然,似是完全沒有想到,昨日還在眼前蹦躂著吹噓自己天下無雙,林策隻是腳邊螻蟻的小師弟,今日變成了一具冰冷殘破的屍體。
他聽到晏璿璣的聲音,略微回過神來,有些艱澀道:“發現小師弟的屍……身體時,周圍並無一絲痕跡。我等判斷他大戰之後被人所殺,也是從他身上的痕跡得出。”
“便是師父不在,但山莊內布置的手段卻是極多。能在此來去自如、無聲殺人的凶徒,至少也得是定丹巔峰或半步遊仙,隨手抹去自身痕跡,實在太過簡單。”
“我隻是想不到,小師弟縱然多有頑皮,但為人良善,心地不壞,也極少與人結仇,究竟是何種恩怨,能令那等高手出手,來針對一個含神巔峰……”
晏璿璣麵無表情,唯有臉色蒼白如紙。
她打斷了程修允茫茫然的低語,不再詢問凶手,而是道:“程師兄,我……我想見見他。”
程修允歎出口氣,低聲道:“幾位請隨我來。”
楚雲聲與謝乘雲等人跟在程修允身後,穿過小半個無垢山莊,來到了寧關的靈堂。
靈堂內外聚集了不少一身縞素的弟子或是長者,人人皆滿麵悲痛,低泣之聲時而傳來,難以遮掩。
晏璿璣沒有理會周遭的目光,緩步行至靈柩旁,隔著敞開的棺蓋,望著裡麵冰冰冷冷再無生息的俊秀青年。
他還是那身紅衣,腰間也仍懸著那把黑尺,安靜閉目,隻好似酩酊大醉之後,陷入熟睡一般。
傷痕皆做過處理,便是脖頸上一道紅線,都被細密精巧地縫合過。若不仔細去瞧,並不能注意到那是一道多麼可怖的奪命傷口。
無聲亦無淚,晏璿璣隻微微睜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
楚雲聲接過了程修允遞來的香,與謝乘雲等人先後祭拜,隻是這香插入爐內,卻仍令他覺得太過不真實。
鐵匠鋪前分彆時,寧關還連聲囑咐,讓他記著隔幾日便掃一掃他那小院,關外風沙大,有幾日不清理,那屋子就沒眼看了。他沒忘此事,昨日前去劍塚前,還打掃過一遍。
隻是如今,那座小院便是清掃得再如何乾淨整潔,也不會再迎來它的主人了。
“寧關是聰明人,若非一擊被殺,必會留有線索提示。”
謝乘雲開口道:“程師兄,乘雲冒昧,若是可以,請允我往後山查探一番。”
程修允乾澀一笑:“謝公子既有此心,也無甚不方便的。”
說著,他望向晏璿璣:“晏姑娘可要同來?”
調查線索一事,自然是人越多越好,越細心越好,程修允有此一問,也是覺得晏璿璣必然會對此關心。
但誰知,晏璿璣聞言卻搖了搖頭,隻啞聲道:“七日之後發喪,這七日,我想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