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好了……不和他們爭了,我們去新世界,去新地球!”
許海的弟子走上前,拍了拍許海的後背:“老師。”
許海顫抖的脊背就慢慢平靜下來,沉默了幾秒,抖著手掏出手絹來,抹了抹臉,笑了下:“失態了,又讓你小子看笑話。”
檢測過祭壇周圍,特勤小隊的人帶上裝備,迫不及待地就要上橋探索。
然而就在這時,楚雲聲忽然伸手,攔住了一名非常年輕的特勤。
“楚教授?”
楚雲聲看向陸知閒,認真地詢問這個世界原本的主角:“你昨晚做夢了嗎?夢到我們的探索結果如何?”
陸知閒一愣,眼底閃過一絲慌亂,明顯沒料到楚雲聲會忽然有此一問。
他與這位楚院長在指揮中心見過幾次,也曾護送過這些專家們,但卻基本上沒有說過一句話,可以說是陌生人。
這種情況下,他又怎麼知道我會做預知夢的事的?第七處都隻以為他的異常是身體素質上的改變。
雖然心中升起了一種被人看穿看破的心虛感與緊張感,但陸知閒還是知道這次探索的重要性的,他不打算撒謊:“做了,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橋的儘頭是斷的,被毀了,但我們還是登上了那片鋼鐵平台,好像是利用沙漠古國遺跡的科技修好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楚雲聲和陸知閒投來。
他們隱約意識到了楚雲聲攔下陸知閒詢問的原因。
興奮激昂的表情緩緩沉靜下來,大家互相對視,默然片刻,最終許海歎了口氣,笑著開口道:“先上去看看吧。彆光聽壞的,就算這橋真的斷了,小夥子這夢做到最後,咱們不是也修好了嗎?”
侯萬國也道:“花點時間而已。我們等了這麼久,找了這麼久,還吝嗇這點時間嗎?一個個立馬哭喪臉,回去指揮中心的一看,該以為咱們無功而返了。”
“走,上去看看!”
“大不了老子來這裡修橋!”
“上去!”
聽從許海的話,特勤小隊不再糾結於陸知閒的夢,而是邁開了步子,走上了這座如彩虹一般,向上斜飛跨越的鐵橋。
很快,他們走到了橋的儘頭,近距離地望見了那扇漆黑巨門,和那片神秘幽遠的星空。
同時他們也發現,確實就像陸知閒夢裡所見的那樣,這道飛橋通向鋼鐵平台的最後一段,大約十米,已經斷裂消失,看斷麵的痕跡形狀,好像是被什麼龐然大物咬去了一口,隻留有齒痕。
“修,必須要修!”
潛艇返回了碼頭,影像和資料全部傳回,郭耀和俄安全局局長,以及所有專家,所有領導,全都斬釘截鐵地喊出了這句話。
他們耗費了幾十年,在全球各地日夜不休地尋找,為一場探索,堆進去幾百、幾千、幾萬條人命,想要得到的是什麼?
是通往新世界的一線可能!
現在,這通道就在眼前,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他們都要將它修好。隻要修好,隻要打開那扇門,隻要進入星空的蟲洞,他們就可以帶著地球上的所有人類,一起抵達新的星球,擁有和平安寧如很久以前的平靜生活。
這該是多麼美好的未來。
他們沒有理由放棄。
2026年1月1日,新年伊始,也似乎意味著新的紀元的開啟。
多國聯合安全組織在這一天成立,並全麵封鎖東西伯利亞海區域,開始集全球各國之力,來修補通道鐵橋。
各大教派都注意到了這動靜,先後得到消息,但再想秘密進入東西伯利亞海和北冰洋區域,已經再沒有絲毫可能。
楚雲聲作為最先發現通道的小隊的一員,在三天隔離觀察,確定身體和精神皆無異常後,便開始在指揮中心和森林鐵橋之間來回奔波。
修補的過程並不順利。
瘟疫蠕蟲斬之不絕,並未被完全消滅,經常會襲擊潛艇和分散倉,造成傷亡。
隱藏在暗處的蟲神出來過三次。
一次帶來了海嘯,直接淹沒了指揮中心,華夏安全局局長郭耀死在了這場海嘯裡,沒有葬禮,三個小時後,接替他的人就已經出現在了指揮中心的殘骸上。
另外兩次帶來了無藥可醫的瘟疫和大規模的寄生蟲感染,死亡人數超過十萬人,北冰洋的沿岸,每走十步,就會有一具浮屍。
負責修橋的是專家和特勤們,他們必須每二十四小時一輪換,如果長時間盯著鐵橋橋麵的花紋沒有醒神,就會被蠱惑,或是陷入瘋狂,自殺殺人的,每天都會出現。
臨時實驗室裡那些沒日沒夜研究沙漠古國遺跡的古文明科技的學者,也常常會被遺跡中的某些物品汙染,實驗室的牆壁上的血色糊了一層又一層,已經擦洗不掉。
無人收斂骸骨,無人悲傷自抑。
所有人都隻在做一件事,修橋,修這座通往新世界的橋。
他們追趕著時間。
他們要在所有恐怖徹底蘇醒前,將灰暗的穹頂鑿穿,放出一縷希望的光來。
十個月,修補了十米。
春夏秋冬的輪換,到了這個時候,終於迎來了最終的結果。
一艘又一艘的特勤小隊分散倉落下,一雙又一雙期待而又忐忑的眼睛望向漆黑的巨門。
已經選定的數百名先行者抵達了橋麵,等待著最後兩厘米的鐵橋補齊。
這其實是個完全可以抬腳邁過去的距離,但嘗試過的人都受到了莫名的引力的拉扯,墜亡在了空中。
無數道視線,通過指揮中心和各國機要會議室的大屏幕,彙聚在這裡。
楚雲聲站在先行者的隊列裡,以精神接觸著背包裡的金屬箱。
“通道要修好了。”
他道。
仿佛是感應到了他的情緒,那顆沉睡了將近一年的大腦緩緩地浮現出迷離的色彩,一下又一下,漸起跳動。
一股奇異的精神力量連接到了楚雲聲的腦內,狂亂的嘶語在吊墜的壓製下微弱不可聞,朦朧的幻象也模糊不清。
這一刻,最後一段橋修補完畢,周圍爆發出無數撕心裂肺的激動大叫,喜極而泣的瘋狂呼喊。
而容陳的聲音也虛幻而又清晰地傳入了楚雲聲的耳中。
“這是……在哪裡……”
先行者邁動腳步,陸續踏上鋼鐵平台,楚雲聲跟在其中,站在了那扇漆黑的巨門前。
“通往新世界的通道,你口中的拉耶托亞思之城。”楚雲聲低聲道。
容陳喃喃道:“拉耶托亞思之城……”
“不,不是……”
“這裡不是拉耶托亞思之城,門上這個圖騰不是……它,它屬於混沌者!”
楚雲聲瞳孔驟然一縮。
幾乎在容陳話音落地的瞬間,數百名先行者麵前,矗立在鋼鐵平台上的漆黑巨門,突然混沌浮動,顯露出一行扭曲的古怪文字。
所有人都不認識這種文字,但所有人卻仿佛看懂了一般,不受控製地,低語著念出了口:
“腐爛的蠕蟲誕下神明的巨卵,舊日的恩賜與死亡同臨!”
“腐爛的蠕蟲誕下神明的巨卵,舊日的……”
“腐爛的蠕蟲誕下神明……”
無數的無知覺的誦念聲彙聚成癲狂的嘶語,盤旋在巨門之上。
橋上橋下,所有看到這行文字的人類都無聲地跪了下來,臉上湧現著自己都陌生的虔誠狂熱的神色,他們以額頭抵著地麵,抬手抓撓自己的皮膚,頭發,令鮮血順著身軀淌下,令肉絲充盈起指甲。
這裡像是在刹那間變成了邪惡的祭祀場所,又仿佛是出現了一場無法遏製的大範圍的群體癔症。
隻有三個人清醒著。
緊盯著那行文字,瘋狂大笑大哭的陸知閒。
臉上閃爍著掙紮痛苦和狂熱崇拜兩種神色的許海。
還有已經打開了金屬箱的楚雲聲。
“門要開了……沒有人能攔得住。”
容陳意識到了現在的情況:“我也不行,除非我蘇醒……但那時候的我,可能就不是我了……那會是,比現在更恐怖的……災難。”
“我無法阻攔,但我可以……進去,幫你們拖延……拖延到你們撤離這裡……二十分鐘……”
楚雲聲猶豫了兩秒,也隻能有兩秒。他沒有多餘的時間。
“好。”
他道。
他沒有問容陳進去之後,還能否活著出來。因為容陳沒有說,那就代表著不能。
金屬箱內的血肉大腦緩緩融化成了一灘漆黑的水。
水流落在鋼鐵平台上,有著奇異花紋的藤蔓從中生長出來,簇擁纏繞出一個人形的輪廓。
那個輪廓裡凸顯出一張半合著眼的蒼白麵容,他飄忽地看了眼不遠處的許海,又望向楚雲聲,低低地笑了聲,仿佛一語雙關般輕輕道:“我知道你會做這個決定,老師。”
楚雲聲神色微動。
他抬起眼,緩聲道:“殷錚的命運不在任何人手裡,改變它,需要你自己去做了。”
“我有預感過,這會是最後一個世界,我們會在白頭到老之後,在真實的維度相見。這不是夢想,而是事實。”
楚雲聲的聲音頓了頓,他的語氣慣來冷淡,從沒有蘊含過如此複雜難辨的情緒:“今天之前,我從沒有想過它無法達成。但如果現在,我死在這裡,應該就見不到了吧。”
那雙眼睛凝望著他:“那老師後悔嗎?”
“我辛辛苦苦,曆經多少世界,為你修補的精神力,你要為了這個隻是數據構成的世界的人類死活而放棄。而且你很清楚,即使混沌者不降臨,也早晚會有其他舊日蘇醒,這個世界無法挽救,但你有我,可以獨善其身。”
楚雲聲沒有回答容陳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這裡真的隻是單純的數據嗎?”
容陳,或者說殷錚沒有回答。
“弗格森的阿諾評價我,不像這個世界的人。”
楚雲聲道:“但我卻總覺得,這個世界給我的感覺,陌生,但又非常熟悉。不,不是熟悉,而是一種似曾相識的相似感。”
“但拋去這些,無論在什麼地方,我都會以我的原則,做出我想要的選擇。”
殷錚歎了口氣:“好耳熟的一句話。”
他浮起一絲迷幻而無奈的笑:“我從來都管不了你,老師。把你關起來,用槍抵著你的心臟,用刀架著你的脖子,你都不會聽我的。我以前一直覺得你是錯的,但後來才發現,你或許才是對的。”
“可是那個時候,已經太晚了。”
殷錚的話音漸漸變低,漆黑的水流就已經來到了隨著無數誦念聲,震動得越來越劇烈的漆黑巨門前。
譫妄的嘶語越來越狂亂。
一個又一個古代文明的幻象,一場又一場血腥祭祀的氣息,在鋼鐵平台與無儘星空中,明滅消亡。
最終,漆黑的水流滲進了門內,消失不見。
楚雲聲怔怔地凝視著巨門,片刻後,如夢初醒地收回了目光,迅速起身走到陸知閒身前,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吊墜,掛到了陸知閒身上。
陸知閒癲狂的動作頓時一僵,他像個癡呆的木偶一樣,忽地轉頭看向楚雲聲。
“這句預言到底是什麼意思,你知道。”
楚雲聲語氣肯定地道。
陸知閒張了張嘴,雙唇顫抖:“我……我知道……我知道……第一個夢,拿到媽媽指甲的第一個夢,我忘記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忘記了……末日……那是末日……”
“人類是卑微的、低等的生命……沒有希望,一切都沒有希望,舊日的神明終將複蘇……人類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垂死掙紮……”
“通道……新世界的通道……早就被毀了……”
“外神和舊日們的小實驗,觀察螻蟻的求生能力,玩弄……玩弄螻蟻的小實驗……祂們賭對了……混沌者賭對了……人類救不了自己,救不了世界……什麼都救不了……什麼都救不了……都會死……都會死……”
楚雲聲劈暈了陸知閒,快步走到許海身邊,許海已經完全瘋狂,不見半分掙紮清醒,但他的手裡還攥著一個其他人都沒有的秘密通訊器。
一根一根掰開許海的手指,楚雲聲將那個通訊器取出來,撥下了唯一的一個號碼。
“喂?許老?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畫麵受到乾擾,已經完全模糊!”
一個中年男聲急切地說著。
“我是第九研究院楚雲聲。”
楚雲聲沉聲道:“這裡沒有新世界的通道,隻有即將蘇醒的舊日。我知道這是你們的秘密通訊頻道,你們給了許院長一項防備一切意外的特權。許院長已經不能再下這個決定,現在由我申請,請求安全局以反物質導彈,轟炸這裡。”
中年男聲沉默了幾秒:“楚院長,你沒有這個權限,我們無法獲知那裡的情況,無法相信你。”
這時,通訊器外卻突然響起了許海嘶啞淒厲的一聲斷斷續續的大吼:“轟……炸!轟炸……轟炸這裡!”
楚雲聲霍然回頭,正好看到那道蒼老佝僂的身影跪伏著,眼球爆開,舌頭斷裂,在吼完這最後一聲後,徹底失去了聲息。
十幾秒的沉默。
中年男人的聲音終於傳來:“我們知道了。導彈已啟動,楚院長,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所有探索通道的線索都是眾神的陷阱。”
楚雲聲平靜說道。
他抬起雙眼,看向鋼鐵平台與長橋、祭壇跪伏著一道道瘋狂的身影,看向漆黑的裂開縫隙的巨門,看向浩渺無垠、冷漠永恒的星空:“新世界的通道已經被毀,但希望不會被隕滅。”
“不要放棄。”
話音未落,楚雲聲抬頭,看到了一道深藍之上,緩緩落下的光。
2026年10月6日。
北冰洋升騰起巨大的能量光團,海水大量蒸發。
反物質導彈爆炸,無數冰川與生物化作了地球上最絢麗的一道極光,蒸發汽化。
先行者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