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二警惕審視的目光一滯,虛虛扶向後腰的手也是一頓,像是不太相信一樣,沉沉道:“楚少爺身上?沒有錢?”
楚雲聲:“花完了。”
劉二看著他坦然從容半點不害臊的模樣,心?裡?又錯愕又鄙夷這奢靡的大少爺,但?麵上?卻沒露出什麼,而是遲疑片刻,想著鬱先生的態度,道:“楚少爺快些收拾,離開?時?我尋老板為您補上?。”
楚雲聲點點頭,深感鬱鏡之實在?是有錢,就連身邊一個?下屬都比自己富有。
兩人正說著,狹長的過道內突然傳來一聲門響。
楚雲聲斜對麵的房門開?了,走出來一名抱著書、戴著圓框眼鏡、身著長袍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一眼看見?楚雲聲,便是目露驚喜:“同孤兄,方?才我找你還不在?呢,這是從何處回來了?正巧,你借我的幾本書我都讀完了,應當還你。”
同孤,是楚雲聲
的字,取自杜甫的“片雲天共遠,永夜月同孤”,意?指自身,又喻指心?念。
楚雲聲記得自己是生在?現代社會的,沒有取字,但?陡然聽見?這聲同孤,卻有種奇異的熟悉感,好似這正是自己的字,用了許久,被許多人喚過。
“露齋,你還未歇?”
楚雲聲應了聲。
原身的記憶中有這個?人。
此人名叫張篷,字露齋,正是那?個?以海城老鄉身份成為原身熟人,引導他去鬱鏡之舞會的人。
按照原身記憶中對此人性格的印象,現在?見?到?他參加完舞會回到?旅館,必會問些舞會上?的事,同他吹捧一番。
但?眼下,這張篷卻像是另有顧忌,沒有主動挑起那?番話茬兒。
而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麵孔,也讓旁邊的劉二戒備了起來,不斷在?用隱晦的視線打量他們兩個?。
楚雲聲對這兩人的反應恍若不知,仍與張篷寒暄著。
“時?間還早,同孤兄又不是不知道我,慣愛挑燈夜讀。”張篷走過來,以詢問之意?看向劉二,“這位是……”
“一位朋友的人。”楚雲聲道。
張篷見?楚雲聲沒有讓他進門小坐的意?思,便將手裡?的書並著幾份報紙遞過去:“既然同孤兄還有事,那?我也就不打擾了,這些書報同孤兄看看,可有缺損。”
說著,他又瞥了眼門內,一怔,詫異道:“同孤兄這是在?收拾行李……可是要回海城了?還是,另有去處?”
楚雲聲接過書,道:“去朋友家叨擾幾日罷了。”
張篷推了推眼鏡,朝一旁的劉二笑?了笑?,點點頭,又和楚雲聲寒暄了幾句,方?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劉二看著楚雲聲手裡?的書報,微微蹙眉,卻沒對此多說什麼,隻催促楚雲聲快些繼續收拾。
楚雲聲回到?房間內,掩上?房門,將屋內自己帶來的東西都整理出來,收進一個?手提箱內,又借著箱子的遮掩,迅速翻了遍張篷還回來的那?些書報。
果不其然,其中一本書內,多出了一枚柳木書簽。
光線昏暗中,楚雲聲用眼角的餘光留意?了下門縫處劉二的位置,同時?以指腹細細撫過書簽的四?邊。
邊緣處有一線
凸起,楚雲聲略用巧勁,從中拽出一片細薄的木片,正反兩麵皆以鋼筆寫著蠅頭小字——
“正月十四?,海城火車站。”
“君已上?船。”
與此同時?,隔了幾條街的金公館。
鬱鏡之站在?一麵寬大的鏡子前,換上?了一身端正的洋裝並長靴,襯得整個?人越發貴雅,又透出一股驕矜冷厲之氣。
他身後半步,心?腹路允低聲彙報著:“除了西邊兒幾家的小姐被接了回去,其餘再沒有人離開?。這是先生您在?北平第一次正式亮麵,可沒人敢不給?這個?麵子。”
鬱鏡之笑?了下:“我可沒這麼大麵子。訂去東北的票,今晚的事了了,我親自去一趟。城郊也都備好,拿了貨就走,動作乾淨點,你家先生可不想又被人踩著小辮子訛錢。”
路允遲疑道:“先生,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東北亂成那?般,您何必冒這個?險……”
鬱鏡之抬眼,從鏡子裡?看向他。
路允麵色一僵,無奈噤了聲。
鬱鏡之收回視線,一邊整理著袖口?,一邊朝門外走,長靴踏出兩步,一停,又偏頭瞥了眼那?麵少見?的大鏡子,旋即像是想起什麼一樣,挑眉道:“這鏡子搬去我臥房。”
他好似琢磨著什麼有意?思的事一般,勾唇笑?起來:“有人可應了我,榻邊,窗內,鏡前。這可是缺一不可呀……”
路允一愣,猜不出這話裡?的意?思,但?自家先生這雲裡?霧裡?、話外有話的時?候也常有,他也不需要去自作聰明地多猜什麼,照辦便可。
這才是他能在?鬱鏡之身邊待到?今日的原因。
這個?漫長的雪夜漸漸深了。
夜裡?十一點半。
楚雲聲同劉二從金公館後門進來,剛一到?紅磚小樓,便出乎意?料地聽見?了鬱鏡之遇刺受傷的消息。
同樣是這一夜,北平城郊的一座洋人工廠走了水,大火燒了半宿,照亮了大半個?北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