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在這些不斷穿梭的世界中,還是在已經獲得記憶碎片裡,這都不是楚雲聲第一次被槍指著腦袋。
被槍口瞄準,子彈懸而未發,依舊會帶給他極致的危險感,隻是這種家常便飯,已不能再令他恐懼或失態。
事實上,麵對漢子那雙隨著汽車顛簸晃動不穩的手,楚雲聲有足夠的信心在一秒時間內奪槍反製。
但他不想這麼做。
時間已近傍晚。
華燈初上,暮色四合,兩輛汽車沿著江邊的碼頭道路狂奔,揚塵無數。遙遙地,海麵的方向燃起了大片的火燒雲,橘金色,到了末處,濃鬱似滴血。
“再快點!”
副駕駛上持槍的漢子低吼道,頂在司機額角的槍口更用力了些,手背暴起了青筋。
他不斷緊張地扭頭去看後車窗裡追擊的汽車。
“站住!”
“啊——!”
車輛追逐間,驚叫的行人和碼頭上的工人儘皆四散躲避。
擋路的貨箱被咣咣撞開,子彈流竄,火舌噴吐。
顧忌著周圍,暗中保護楚雲聲的人在追擊中並沒有顯露出完全的力量,開槍開得束手束腳。
但很快,隨著汽車的繞行,周遭人煙越來越稀少,槍聲立即變得無所顧忌,子彈顆顆瞄準輪胎,試圖強硬地逼停。
“砰砰砰!”
槍響震耳。
汽車衝過轉角,猛地滑出一個趔趄的長弧線,一連串的火花爆出,緊跟著,車胎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巨響。
司機腦門上頓時出了一層細密的汗,隱蔽地用目光看向後座的楚雲聲。
為避免流彈誤傷,楚雲聲已經沒有半分偶像包袱地蹲在了後排座椅邊,以手扶著座椅,在劇烈的顛簸急轉中勉力維持著平衡,但在這樣的速度下,他的後背依然重重地撞著車門,幾乎將門震開。
他接觸到了司機的視線,麵上卻仍沒有任何表情,清俊的眉眼在晦明交錯的光影間辨不清晰。
“車胎……”
司機囁嚅道。
“不用管!繼續開!”
話還未出口,就被漢子粗暴打斷。
車身搖晃顛動,像隻無頭的蒼蠅,橫衝直撞,隻能儘量保持著前進的方向。
接連的爆響從輪胎出不斷擠出,幾乎要把人顛出車去。
這名綁匪的臉色更加猙獰了些,眼中隱隱顯出了幾分焦慮。
楚雲聲觀察著漢子的神色變化,忽然用東洋語開口道:“或許你的同伴拋棄了你。”
漢子按在扳機上的手指一緊,眼中帶著幾分驚詫地看向楚雲聲,似乎沒料到他會說東洋語,更沒料到他能猜到自己是東洋人。
但他仍沒有顯露出什麼特殊的表情,對楚雲聲的話語恍若未聞,明顯並不想和這名人質交談。
不過楚雲聲並沒有打算就此沉默。
他的嗓音冷靜平淡,在瘋狂大噪的槍火中像塊冷銳突兀的冰。
“麵對我的判斷,你的憂慮大於猜疑,所以你認為你的同伴絕不可能拋棄你,相比較而言,他們更可能是遭遇了某種突發狀況,無法趕來接應。又或者,眼下還沒有到他們現身接應最好的時機。”
漢子眉心微皺,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前方某個位置。
楚雲聲道:“看來是前者。”
“你他娘的……”
漢子一驚,脫口罵道:“閉嘴!”
他怒瞪楚雲聲,臉上透出了幾分狠戾,握槍的手也緊了緊,似乎隨時都會扣動扳機。
“小心走火。”
楚雲聲看了他一眼,聲音平淡道:“在沒有逼入絕路前,你們想要的應該是活著的我。那比一具屍體價值大些。”
“但是,你們恐怕沒有這個機會了。”
漢子立刻意識到了什麼,猛然轉頭。
但卻已來不及了。
江邊兩艘停靠的貨船上,如幽靈般,不知不覺地出現數杆槍頭。
隨著一道豔紅色的火苗的噴出,無數子彈洶湧而出。
副駕駛上的漢子當即扣動扳機,想要在臨死前射殺楚雲聲。
但在他眼中一直清弱儒雅的楚雲聲卻似乎早就洞察了他的想法,在他開槍的瞬間就側身一躲,手掌橫劈,劫走了他手裡的槍。
“你不——”
話音戛然而止。
他身上迸出數朵血花,整個人眨眼就被射成了篩子。
在第一枚子彈抵達時,司機就早有警覺地倉促蹲下了。
他狂打方向盤,踩油門,車窗玻璃砰砰全部炸開,又有兩個車胎被爆,汽車徹底失控,發出刺耳的尖鳴,如一片暴風雨中的小舟:“楚先生,小心!”
楚雲聲將綁匪的槍藏到了一個很容易被發現的位置,高聲喝道:“跳車!”
鬱鏡之給司機的命令就是完全遵從楚雲聲的吩咐,所以司機並未有什麼猶豫,聞言便一腳踹開車門,護著腦袋直接跳了出去。
一片煙塵轟鳴中,一身彈孔的汽車轟地一下紮進了路旁的一間棚子裡,脆弱簡陋的棚子瞬間塌了一半,將車頭埋住,止下了瘋竄的汽車。
楚雲聲的腦袋砰一下砸在車門上,溫熱的血順著額角流下,有短暫的震蕩和眩暈。
他閉了閉眼,低低咳嗽了兩聲,用力踹開微微變形的後車門,走下車來。
然而,也就在他下車的這一刻,熟悉的冰冷金屬觸感就毫無預兆地再次抵住了後背。
他慢慢回過身,塵土四起的陰暗棚子裡,從暗處走出兩名持槍而來的洋人。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場一環扣一環的綁架中,真正的綁匪終於到了。
兩分鐘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