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商稅,就是聾子的耳朵,擺設。
老爺子秉承的,是不乾涉民間經濟的政策。從建國開始,從沒有過係統的,完整的征收方案。
天朝的事,一旦變成了常例,就再難挽回。
張善有了朱允熥的引導,思緒變得順暢了許多,開口說道,“臣在杭州,看到了許多弊端。商賈靠著商業豪富,但是卻對國家毫無益處。”
“僅杭州一地,織造機近萬張,其他大小織造坊不計其數。開設織造坊,隻需官府一紙書即可。前朝大宋年間,民間織造局需向朝廷繳納錢財,方可開設。而後每年,按規模大小,繳納賦稅!”
“商鋪之稅,也是如此。江南商鋪何止萬間,日進鬥金,卻分賦稅沒有。”
“路上運送的貨物,隻須一張通關書。官府不會細查,商人報假,使得賦稅白白流失!”
“臣粗略算算,已是驚天之數,數倍於田畝。”
“國朝對外用兵,依仗的不過是一年千萬的兩淮鹽稅。若是有商稅,何必年年拮據?有了商稅,朝廷富足,可養萬民。興修水利,開墾農田,易如反掌。”
“取之於商,用之於民,合乎天理!”
“征商稅,其實對商人也有好處。大明有律法,商人憑借稅票進出城池,買賣貨物,也不必再和官員串通一氣。臣不敢保杜絕官商勾結,但起碼有了商稅,官員少了隨便伸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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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商稅取之不儘,用之不竭。臣鬥膽狂言,不受商稅本是陛下的德政。但長此以往,國家蒙受損失。再者,織造之業,由來已久。朝廷不能因為怕百姓受盤剝而禁之,否則於國於民更加不利。”
“兩權相害,取其輕。唯有收取商稅,朝廷亦德利,才能更好的撫育百姓!”
張善一口氣說了許多,老爺子陷入沉思。
經濟是個辯證題,不是選擇題。就算是選擇題,也是一道永遠沒有正確答案的選擇題。
資本都是帶血的,發展生產力也從沒有一蹴而就,順風順水的。
良久之後,老爺子淡淡的說道,“你先出去!”
“嗯?”張善似乎沒聽懂,疑惑一下,不過趕緊行禮,緩緩退下。
殿,隻剩下祖孫二人。
“又是你的主意?”老爺子靠在龍椅上,兩手交叉放在小腹上,笑問。
朱允熥站起身,笑著行禮,“不瞞皇爺爺,是孫兒的主意,不過也不儘然都是孫兒的主意。”
說著,又笑道,“就像張善說的,朝廷不能坐視商稅這麼一個大進項而不顧。天下田畝是有數的,再怎麼開墾也是那麼多。土地兼並,咱們也控製不了。若再有個天災,光靠農稅,這麼大一份家業,難以維持!”
“商稅取之不儘,除了內陸的商稅之外,還可以在海關收稅。孫兒看了戶部的存檔,前朝南宋末年朝不保夕之時,每年海關的稅收都高達兩百多萬兩。”
“大宋時的銀子,可比咱們大明值錢呀!一年幾百萬,十年就是幾千萬。若皇爺爺從繼位時開始收取,當真就是數以億計了。”
“江南之稅若不收,國家財政收入就會陷入死循環!商人們富得流油,和官員串通一氣。而國家越來越貧,長此以往怕是要禍事。”
“稅收是富國強兵的百年大計,咱爺倆現在不收,以後成了常例,怕是有人拿什麼祖宗家法說事。一旦國家有波折,商稅上收不到,隻能還再百姓身上收。”
“孫兒說句大不敬的話,真到那步,百姓是要拚命的呀!”
不是朱允熥故意駭人聽聞,而是原本時空的曆史走向就是如此。一些人總說什麼明朝末年是因為小冰河的天災,才導致國家滅亡。
其實大明之亡就是沒錢,國家在江南繁華之地收不上來稅,每年巨大的軍費開支,要轉嫁到百姓身上。百姓哪有錢,被國家盤剝數十年,早就是油儘燈枯了。即便如此,強收來的錢連遼鎮的軍餉都不夠。
兵無戰力,民無餘糧,內憂外困隻有死路。
老爺子把手枕在腦後,換了個姿勢,歎息一聲,“你能看到這些,咱很欣慰。收稅這事,以前你爹也提過,他和胡惟庸攛掇著收取商稅。可是朝,劉伯溫等江南官員,拚死反對,這事也就慢慢擱置了!”
“咱不是不知道收稅的好處,可有些事不是咱想,就能辦到的,輕稅隻是當初的權宜之計。”說著,老爺子一聲歎息,“錢字,歸根到底是政字。打天下靠狠,坐天下要懷柔,難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