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一臉的唏噓,“我有個小侄兒,我五弟家的親侄兒,才四歲。去年得了一場寒病,哎呦我們兄弟幾個輪流背著朝著鎮上去,鎮上藥局沒藥,又往縣裡跑”
“到了縣裡的藥局也是沒藥,跟我們說去王家醫館看病去!我們到了那,給郎中診金,讓人家給孩子瞧病,然後又買了藥”
“咱也不知道,咋就要吃那麼些藥!好幾斤呢!拎著都壓手!”
“等回來之後,我們幾兄弟湊在一起算賬,你猜怎麼著?”
朱允熥臉上陰雲密布,“怎麼了?”
“哈!”張大家的噴出酒氣來,“光是我侄兒一場病,我們幾兄弟半年白乾了!”
怒火漸漸在朱允熥心中升騰。
他目光看向胡觀何廣義二人,張口道,“聽說,去年朝廷光是給九江府奏銷的藥材,有一萬四千六百八十斤九兩之數。而整個九江府的人口,應有十萬九千五百九十名”
“咦,貴客是秀才公?知道的這麼清楚?”張當家的驚道。
而胡觀跟何廣義都明白皇帝話中的意思。
“你們是乾什麼吃的?僅九江這一府,一年的藥材數量等於每個人用了一斤。這個錢朝廷是如數給報了的,可現在九江府的農人卻說藥局根本沒給他們發過藥!”
兩人幾乎是同時肝顫,後脊梁骨發麻。
“藥局是擺設,那其他兩項,不問也罷!”朱允熥歎口氣,猛的拿過一個粗陶碗來,倒上米酒大口的喝了一口。
同時給了李景隆一個眼神,後者趕緊又給張當家的滿上。
“早先,這些事呀,都是要殺頭的”張當家的嘴裡含糊不清,“可現在,嘿嘿都成了撈錢的道道了!”
朱允熥沒說話,也大口的喝了口酒。
“對,還有官學!”張當家的打開話匣子,嚷嚷道,“以前大明的官學,越是窮家的孩子越收!有錢人都讀私學去了,官學是給窮人家預備的是不是?”
“可是現在呢?您是不知道”張當家的又歎氣,“去年我還想著把我家小子從去讀書呢,不求他跟您似的,當個秀才公。就覺得現在日子好了是不是,家裡總不能都是大老粗,起碼將來我死了,他叔叔大爺死了,墳頭的字兒不用再請人寫了吧?”
“嗨”張當家的又是喝酒,“洪武爺在的時候,想念官學,裡長給寫個條子,然後巡檢給蓋了印,再去衙門裡交二十個錢。”
“那錢要是真沒有,也不用給!甚至有的窮人家孩子祖宗保佑讀書好,官府還倒給錢!”
“現在可好,您去官學看過沒有?哪有窮人家的孩子呀”
李景隆的腿,在桌子底下哆嗦起來。
皇上臉色沒啥變化,可眼神之中那股殺氣,跟涼風似的颼颼往出冒呀。
“就拿我們縣城來說,官學裡讀書的,多是有頭有臉人家的孩子!”張當家的又道,“就算窮家進了,那些教書的先生也不會高看你一眼。為啥,沒錢送禮呀!”
“我親眼見著的,我們村上,就東頭那家青瓦頂的張地主家!說起來,他還是我沒出五福的堂叔呢”張當家的繼續道,“他們家小子在官學讀了兩年,童生沒考上被趕回來了!他想求著那些夫子,帶著酒肉上門,可酒肉我們鄉下人眼裡了不得的東西,人家看都不看!”
“那他們要什麼?”朱允熥怒道。
“錢呀!真金白銀呀!”張當家的大聲道,“官學讀書不給錢,但窮人家的孩子給夫子送禮也送不起呀!”
說到此處,張當家的又是一大口酒下去,臉色紅潤得發亮。
“前幾年日子沒現在這麼好,但是老皇上在的時候,也沒這麼這麼他娘的不公平!”
李景隆身子差點一個趔趄張下去。
“小皇上確實比不上老皇上!”朱允熥點頭歎氣,“小皇上自認為高瞻遠矚想的遠,卻忽略了民間這等最小,卻也最關乎民生的事兒!”
“小皇上要錢多!”張當家的忽然壓低聲音。
李景隆的牙齒,咯咯咯咯的開始響。
“嗯?”朱允熥皺眉,“我小皇上要錢多嗎?”
“咋不多呢!”張當家的大聲道,“以前我們農人,挑著自家的菜,自家的肉進城去賣,沒人跟我們要錢呀!現在竟然城門稅您沒聽說過?人家官府說了,就算一隻蒼蠅進城,也得繳稅!”
“嘖嘖嘖!”張當家的撇嘴,恨恨的說道,“春秋的菜,冬天的柴,沒有錢繳彆進城來!民間都有順口溜了!”
砰!
陡然,他嚇了一跳。
朱允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騰的站起來。
稅收改革確實有城門稅這一說,可他壓根沒下旨說過,連進城賣菜都要收稅。
怪不得老爺子寧可國庫空著,也不改革!
就是因為他太知道,下麵的人什麼德行了!
“您不吃了?”
“不吃了!”朱允熥轉頭就走,一頭紮進屋裡不出來。
邊上胡觀跟何廣義對視一眼,趕緊跟上。
“這才吃了幾口呀!這麼多好菜”張當家的看著滿桌子剩菜,“敗家!”
李景隆牙根都快咬碎了,他現在已經不想踹這張當家的半身不遂,而是想直接踹死他。
“您也不吃了?”張當家的看看李景隆。
後者站起身,“不吃了!”說著,李景隆問道,“我要的雞蛋呢!”
“看我!”張當家的一拍腦門,“老婆子,雞蛋呢?”
張家女主人不舍的端著一籃子,十來個雞蛋,磨磨蹭蹭的從廚房中走出來。
“新鮮的雞蛋,上麵還沾著雞粉呢?”張當家的笑道。
李景隆看也不看他,端著雞蛋走向馬鵬那邊。
然後哢哢兩下,把雞蛋都打碎了,攪在自己坐騎的草料當中。
“吃吧!”他摸著戰馬的額頭,“不比在家裡,對付著吃一口吧!”
不遠處,張家人都傻了。
張當家的眼球都快瞪出來,“狗日的,用雞蛋喂牲口,人都吃不上,他給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