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衣的蘇淩正擰著鴨子腿,隨意的坐在那裡,身邊不知何時還多了一卮茶。
而他麵前,跪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是芸娘,男的便是那個早已酒醒多時的男子。
兩個人一臉的哭喪像,體如篩糠,不斷的顫抖著。蘇淩倒是沒有什麼生氣神色,端起茶卮抿了口茶,這才道:“唉,我來的實在不巧啊.....打擾了牢頭兒的雅興......罪過,罪過......要不然,你倆繼續......當我不存在如何?”原來,這個醉酒的男人,正是舊漳死牢牢頭兒。
“長史大人......說笑了......說笑了......”那牢頭兒一臉的尬笑,不住的擺手道。
蘇淩似乎來了興致,淡笑道:“還有那小曲兒,那小詞兒挺勁爆,不如你教教我,來,預備!唱......”這下,那牢頭兒更是麵紅耳赤,一臉驚惶無措的使勁磕頭求饒道:“長史大人,小人有罪!小人有罪!......不唱了,再也不唱了!”蘇淩這才將手中茶卮放下,沉聲道:“哦?你一口一個有罪,你倒是說說,你有什麼罪啊?”
“這.....這.....小人擅離職守......死牢之內有重要犯人......我應該在那裡,而不是......”那牢頭兒實在說不下去了,隻得繼續磕起頭來。
“嗬嗬......這還是其次,我且問你,這個婦人,是怎麼回事?如今舊漳戰事持續,你卻豢養粉頭兒,這個罪,是該殺頭呢?還是該殺頭呢?”蘇淩不緊不慢道。
“這......這.....小人願意殺頭!但還請長史大人饒了芸娘啊!芸娘太苦,太可憐了!......”那牢頭眼中現出掙紮之色,終於一咬牙央求道。
“哼哼......你倒對她一片真情啊?軍法可是寫得清楚,如此事情,男女皆斬!”蘇淩向前探了探身子,冷笑道。
那芸娘再也忍不住了,連連磕了幾個頭,淒道:“沒用的男人!到這個時候了,你還不敢說實情麼?我一婦人,亦聽聞蘇淩蘇長史不同彆人,對待百姓是極好的,我們之間有什麼還需瞞著蘇大人的麼?你不說,芸娘替你說!”蘇淩一怔,沒想到這樣一個婦人倒有幾分剛烈,點點頭道:“很好,那你來說!”
“回蘇長史的話,小婦人芸娘,就是這舊漳城中普普通通的百姓......家中世世代代也在這舊漳城中過活......”她歎了口氣,滿眼淚汪汪地一指這牢頭道:“這個人,不是小婦人偷漢子......我也不是他的粉頭......我本是他的未婚妻!”
“什麼......未婚妻?”蘇淩一臉訝然,有些出乎意料。
“小女子娘家姓竇,名喚竇芸娘......我跟他打小便相識,他也是舊漳城中的百姓,我家跟他家,最早還是舊漳城中的大戶人家,我家更是書香門第,我父更做過舊漳城文書曹的西曹掾。我們兩家還是世交......所以,自小,我們便訂了娃娃親的!”那芸娘緩緩講道。
蘇淩點了點頭,看芸娘的神色,似乎說的是實情。
“隻是,漳水改道,沈賊更是多次襲擾,舊漳百姓苦不堪言,很多人都逃難走了,有本事的人家更遷徙到了南漳郡去......原是我們兩家也商量著遷往南郡去。可是還未及成行,他父親暴病而亡......禍不單行......那年除夕,我家炸物,不幸引著了大火......我家,連同他家,還有方圓數家鄉親的房宅,皆化為了一片焦炭......我父我娘.....也命喪大火之中!”芸娘說到這裡,早已泣不成聲,臉上一片淒苦神色。
蘇淩的眉頭也微微蹙起,認真的聽著。
“芸娘......不要說了......這件事我以為我早就忘了......何必再揭傷疤呢?”那牢頭兒也滿眼淚水。
“你彆說話,既然要死了,索性就說個痛快!”芸娘啐了他一口道。蘇淩暗想,這婦人倒是潑辣個性。
“家中突變,我隻得拚命搶出了一些還未被火燒掉的金銀細軟,全部賠給了鄰裡鄉親,他們也知道我的難處,雖多有惡言,但也未曾為難......可是日子,總要繼續......以前我是千金小姐,可現在卻隻能和他一起討飯吃....往往吃了這頓,沒了下頓......他實在受不了了,便一心想要去龍台闖蕩!”芸娘的聲音不大,神情也逐漸平靜起來。
或許苦難的日子,對她來講已然習以為常了。
“那一日,他指天發誓,一定要在龍台混出個樣子,出人頭地的回來,把我風風光光地娶進門去......然後他便走了.......”芸娘的聲音逐漸變小,又開始了小聲啜泣。
“他走之後,我最後的依仗也沒有了......天地之大,何處有我這一個弱女子的容身之地呢?我受儘欺淩,挨餓受凍,冬天沒有禦寒之衣,夏日沒有遮陽之蔭。走投無路之下,我忍著饑餓,走了三四日,去了南漳......隻得流落風塵,委身於煙花柳巷之中,靠出賣色相,苟延殘喘......”芸娘說到這裡,放聲大哭。
貞潔,對於那時的女子來說,是她們最寶貴的東西。蘇淩聞言,心中也是不忍,不住的搖頭歎息。
“芸娘!是我陳揚不是人!對不住你啊!芸娘!”那牢頭兒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淒然喊道。
芸娘越發悲慟,已然說不成話來。陳揚倒是冷靜許多,隨即朝蘇淩叩首道:“蘇長史,我來到龍台之後,恰巧丞相招兵,我便投軍了......或許小人平素做事麻利,識得些字,漸漸的,過了三年光景,便成了這軍中小小的牢頭兒,更是隨軍參加了此次對沈賊的征戰......其實,小人是有私心的,因為此戰之地就在舊漳......如此我便可以見到我朝思夜想的芸娘了......”蘇淩點了點頭,又道:“我卻不太明白了,你來了舊漳,芸娘卻在南漳青樓,你是如何尋到他的,又是如何把她接回舊漳城的?”陳揚歎了口氣道:“原是我不知道的.....我軍駐紮舊漳之後,我立刻便跑遍了整個舊漳城,卻尋不到芸娘的影子,我以為芸娘已經......已經不在世間.....當時肝腸寸斷.....痛不欲生......”蘇淩忽地心有戚戚焉,也是在這舊漳城,那日他曾發瘋地滿城尋找張芷月。
“後來,我已是萬念俱灰了.....畢竟三年了,她一個弱女子......可是,一次南漳糧草運來,我在押糧的士卒中發現一個原本舊漳的同鄉。是他告訴我芸娘如今就在南漳的一處青樓之中。我五內俱焚,央求他帶我去見芸娘......那同鄉也義氣,便冒著風險,帶我去見了芸娘。”陳揚一臉淒哀,淚水如雨。
“那日我見到芸娘,我倆抱頭痛哭,三年了啊,恍如隔世......我這三年省吃儉用,手裡還有些積蓄,可是要替芸娘贖身,卻是我這輩子都難以企及的金銀數目啊......好在芸娘三年來存了不少金銀細軟,我那同鄉也慷慨解囊,又找了朋友湊了不少,不但替芸娘贖了身,更在舊漳找了這一處算不錯的小宅子安身。舊漳乃是戰之地,人人避之不及,這處小宅倒用不了幾個錢......”陳揚道。
蘇淩這才點了點頭道:“哦,原來如此......你兩個也是苦命鴛鴦,倒也不易啊!”
“唉!小人有罪啊!隻怪小人情不自禁,難以抑製自己.....所以隻要有空,我便偷偷跑來這裡與芸娘私會.....我原以為大家都忙著.....舊漳也幾乎是一座空城了,沒人會注意我......直到今日,被蘇長史撞破!”陳揚一臉懊悔道。
忽地,他使勁地朝蘇淩叩頭道:“蘇長史啊!一切都是陳揚的錯!陳揚死不足惜!但求蘇長史您高抬貴手,饒了芸娘才是!饒了芸娘吧!”說著,他早已泣不成聲!
芸娘聞聽,淚水撲簌簌地落下,忽地一把抱住陳揚,一字一頓的淒然道:“陳揚!你說什麼!你若死了,我如何獨生?”
“要死!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