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景臣唱完自己的開場part,拖著繁重到有些累贅的紅色舞台服,回到白色屏風後方,化為一道沒於暗處的剪影。
現場以及直播間內的觀眾,無比寂靜,都在默默注視他們。
《Superidl》第二次公演剛開始,大家看到易景臣,以及原創V/D組每位練習生的舞台服,反應格外微妙。
要知道,易景臣長得好看,屬於顏霸中的顏霸。
但凡早幾年參加選秀,說不定能靠臉出道。
本屆《Superidl》顏值評比,他可是門麵中的門麵。
初舞台《破次元》和一公舞台《曬太陽的貓》,易景臣憑借妝造,惹得觀眾和評審對他十分寬容。
而今天,易景臣的漂亮臉蛋正常發揮,舞台服卻一言難儘,看不出什麼設計感。
據說,這套舞台服還是易景臣拒絕專業造型團隊,熬夜設計的。
瞧瞧最終呈現的結果,觀眾很難不懷疑他腦子被門擠了。
此刻,大家重新審視易景臣身上的演出服,半夜醒來都得抽自己兩巴掌。
合格的演出服,應該為舞台服務。
而易景臣設計的這套,在他唱完那段歌詞之後,震撼地令大家不敢細看。
他一身猩紅,仿佛拖著那些不甘的、無辜的、枉死的血肉。
以最猙獰的姿態,控訴世間所有惡意。
第二個走出屏風的是田西圖,他身上一間純白長袍,印著許多泥漬和腳印,特彆刺眼。
“我做了很多壞事嗎?”
“為什麼偏偏是我呢?”
原創V/D組創作《七大罪和巴彆塔》的時候,本來打算把‘七大罪’拆開,讓組內每位練習生簡單代表一種原罪。
後來經過顏煜提醒,大家重新思考,認為那種形式雖然可行,但是感情方麵不夠深刻。
惡與惡之間存在關聯。
世上哪有單一的惡?
於是,易景臣決定以小見大,從每位練習生遭受的惡意為題,引出藏在其背後的事態炎涼。
這種做法很冒險,那些元氣滿滿、閃閃發亮、為大家帶去快樂的idl,必須把最痛苦的一麵挖出來展示給大家,這個舞台才能成立。
人,永遠對自己遭受過的痛苦最深刻。
就比如遭受長期霸淩的田西圖,剛開了個口,他本人以及知道他遭遇的粉絲們,就已經紅了眼睛。
易景臣回到屏風後麵,和大家一起跳合不上節拍的舞。
正如觀眾們猜測的那樣,這支舞蹈故意設計成沒有統一節拍的狀態。
每個人有不同的節奏,一來可以照顧組內基礎比較薄弱的弟弟,免得他們全程卡拍壓力太大。
第二點,為了迎合他們組主題。
以直觀的方式,描述每個人遭受痛苦,卻互相不理解的狀態。
舞蹈本身比起男團舞,更接近現代
舞。
易景臣參加《Superidl》之前,沒有學過一丁點男團舞,卻曾經了解過現代舞鑒賞方麵的內容,也算有個地基。
杜星緯教他的時候,沒有主題曲那麼吃力。
而且易景臣學過格鬥和散打,本身筋骨夠軟,某些考驗韌帶的動作也能完成。
台下的臣家姐姐,沉浸在舞台之餘,注意到易景臣的表現,感動得更加稀裡嘩啦。
“天呐,臣臣進步好大!”
還以為他選V/D賽道,純屬對自己的實力沒逼數,沒想到易景臣真的能跳。?[(”
“剛才那個下腰旋轉又起身的動作,太好看了吧!”
“彆光顧著好看,那套動作對腰腹力量要求很高,核心稍微差點都跳不好。”
現場觀眾距離遠,看得不太真切。
直播間觀眾可以看到近景,注意到易景臣那串行雲流水般的動作。
‘小廢物’三個字就像燙嘴似的,怎麼都說不出口。
——誰敢管這叫‘唱跳雙廢’?!
厲行舟單人part結束之後,荒沼十三編曲過程中,沒有為自己安排slpart。
而是把自己應有的部分,留到正中間的過渡段,改成7個人集體表演。
大家清楚荒沼十三的性格和作風,同意陪他一起表演,卻強行要求他必須站在正中間。
荒沼十三裹著濃墨似的黑色衣服,聲音自帶喪氣。
大部分觀眾追男團選秀,是衝著弟弟們元氣、活力、鬥誌。
荒沼十三宛若行走的負能量發散器,因此沒少被大家辱罵。
甚至還有些言辭過激的網友,詛咒荒沼十三:
‘那麼喜歡把‘死’掛在嘴邊,你倒是去死啊!’
荒沼十三雙手捧著話筒,伴奏裡夾雜著幾聲仔細分辨,才能聽清楚的呢喃。
“人性本惡,眾生皆苦。”
“人性本惡,眾生皆苦。”
“人性本惡,眾生皆苦。”
荒沼十三語氣低低,幽幽地把自己唱給大家聽:
“我也想對這個世界抱有愛意。”
“可是我靈魂生病了,對不起。”
“它抑製我的快樂,讓我變成魔鬼。”
“誰能看到我的掙紮,救我於瀕死?”
“……”
【抱抱小十三,作為一個心理病患者,真的很理解你】
【同樣確診了心理病,但是家裡人都覺得我有手有腳,為什麼要去醫院治病?】
【爸爸覺得心理疾病就是精神病,說出去丟人,把我的藥全部扔掉了】
【唉,這兩年網絡風氣太差,每次說起抑鬱症或者其它心理疾病,大家都覺得是裝的】
【可不是裝的嗎?既然有抑鬱症,為什麼來參加選秀?】
【樓上有個網暴犯現原形,大家文明觀猴】
【怎麼,抑鬱症不配活著嗎?他在
努力自救,他拚儘全力想讓自己快樂一點,所以他勇敢追求自己的夢想,有錯嗎???】
荒沼十三有生以來,第一次憑借自己的外在和性格條件,在舞台上找到舒適圈。
他代替那些患有心理疾病卻不被理解的人群,發出悲愴卻令人動容的聲音,受到特殊群體的強烈擁護。
演出之前,易景臣特意問過荒沼十三,有沒有類似的痛苦。
荒沼十三卻說,自己沒有做過檢查。
“我怕醫生說我病得很重,又怕醫生說我沒有生病。”
荒沼十三縮在陰影裡,平靜地說,“很難懂吧?我怕自己成為病人,又害怕自己其實沒病,隻是天生治不好。”
“這樣……”即使荒沼十三描述得有些混亂,易景臣卻依然明白他的意思。
在他眼裡,生病和沒病同樣可怕。
“不過……”荒沼十三抬眼看向易景臣,“認識你以後,我覺得自己可以有勇氣去醫院了。”
“咦?”易景臣歪了下頭,“我對你做了什麼嗎?”
荒沼十三搖搖頭,輕輕扯出一道生澀的笑容,“我突然覺得,世界上存在你這樣的人,就算生病也沒那麼可怕。”
易景臣停頓幾秒,緩緩綻開漂亮的笑容,“是啊。我雖然不是醫生,但是我會努力,帶給你很多很多快樂!”
易景臣不知道,這是荒沼十三第一次鼓起勇氣,麵對‘我可能有心理病’這個問題。
——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麼恐怖。
荒沼十□□到後排,轉過去朝易景臣笑了下。
可惜,易景臣忙著思考接下來的走位,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充滿感激的眼神。
荒沼十三:……白瞎了。
[生而為人,我又很抱歉。]
《七大罪和巴彆塔》第二段,分彆是杜星緯、柯奈生、岑灝的單人part。
易景臣對他們三個的擔憂程度,不相上下。
柯奈生和岑灝,在小組會議討論中,一直躲躲閃閃藏著掖著,生怕暴露陰暗麵會導致人設崩塌。
至於杜星緯,他倒是敢暴露,但是帶入不進情緒。
蘑菇前輩無論唱跳還是表情管理,都顯得太陽光了。
即使他昨晚特意把自己蒙進被子,試圖做一朵黑暗蘑菇。結果依然像八九點鐘的太陽,散發出未成年的滿滿朝氣。
好在杜星緯舞台專業能力過硬,即使情緒方麵有一點點弱,依然能夠通過完美的實力順利過關。
柯奈生和岑灝也是經驗豐富的練習生,荒沼十三給出的作品足夠優秀,他們勤勤懇懇練了好幾天。
即使情緒代入感不如前麵幾個人,總體也還算優秀。
七個人結束各自的故事,到了歌曲最高.潮。
也就是顏煜提醒的‘與’後麵部分。
易景臣始終記得,他的這首作品,不是為了歌頌苦難。
苦難不應該被歌頌。
他們展
示痛苦,是為了讓更多人好好麵對生活。
最終副歌響起之前,舞台徹底變得明亮。
易景臣伸手解開領口的衣扣,仿佛變身似的,七個人集體脫下裹在表麵的那層陰霾,露出易景臣真正為舞台設計的,宛如天使般精致華麗的打歌服。
為了設計七套衣服,易景臣熬了幾個大夜,設計圖改了又改。
不僅衣服本身符合每個人的身形,可以突出他們最優勢的部位。而且衣服細節做了小巧思,在袖口、衣領、腰帶等位置,藏了一塊拚圖圖案。
雖然七套衣服是不同的樣式,但是隻要把七塊拚圖拚起來,就能得到一個完整的‘lve’。
寓意為:
Alwaysneedlve
需要一直被愛
七個人站成一排,原本略帶感傷的伴奏,也變得明媚起來,變成無可挑剔的男團曲。
易景臣站在最中間,笑容比室外的陽光還要絢爛。
“世界上不存在相同的兩份痛苦。”
“可是我經曆過你經曆過的無助。”
“願你以愛回應,不要讓我孤獨。”
唱完副歌第一段,他們換了隊形。
鏡頭配合地俯拍,發現七個人拚湊一個大大的愛心。
“這條漫漫、漫漫的征途。”
“遇見你是我最大的禮物。”
ending之前,易景臣麵對鏡頭,那雙眼睛看遍世態炎涼,卻依然藏著無儘的暖意。
他拿起話筒,獨自唱出最後兩句:
“隻要你推開封死的窗戶。”
“陽光和我都會向你奔赴。”
現場無比寂靜,觀眾們第一時間沒有給出回饋。
直播間受到的衝擊,沒有那麼明顯,網友們刷屏速度快出殘影。
【啊啊啊!我喜歡這個舞台】
【感覺暖暖的,屍體都回溫了呢】
【易景臣!治愈係愛豆天花板!】
【謝謝選擇這個主題的易景臣,還有原創V/D組其他人。最近剛好在經曆一段困難的時段,有點撐不下去了……】
【樓上的姐妹彆放棄啊!風雨之後一定有彩虹】
【我更想感謝荒沼十三,謝謝他告訴我,我不是不合群,也不是討厭這個世界,隻是我的靈魂生病了】
【抱抱生病的姐妹們,就像瓜神說的,試著推開封死的窗戶吧】
【然後陽光和我都會向你奔赴,誰懂啊,我真的好愛這句】
【現場有人能幫我給易景臣投一票嗎?謝謝】
表演結束,收獲無數讚美和掌聲的易景臣,卻默默轉過去自閉了三秒。
——把自己遭遇過的痛苦,當眾刨開,果然需要勇氣。
從很早很早開始,易景臣想要被愛,卻不願意暴露自己的脆弱。
所以,他想辦法創造‘貓’這個形象,汲取並且回應愛。
直到今日
,貓貓教信徒依然認為,‘貓’是天賜是完美化身。
實際上,最早的時候,他隻是易景臣用來拯救自己的寄托。
易景臣偷偷深呼吸兩次,餘光瞥向台下,發現觀眾沒有不好的反應。
[行叭!]
[麵對疾風吧!]
易景臣又深呼吸一次,這才轉過來。
魏宓注意到他反常的舉動,代替所有人問,“易景臣,你怎麼了?”
沒等易景臣回答,旁邊岑灝搶著說,報告導師,他鞋帶散開了。”
“呃……”所有人視線壓低,落在易景臣那雙沒有鞋帶的鞋子上麵。
易景臣無奈地看向岑灝:
[岑哥,你出發點很好,下次不要出發了。]
[能不能撒個像樣的謊!]
“……”岑灝略深的皮膚,浮現可疑紅暈,尷尬地清清嗓子。
拜他所賜,現場氣氛緩和許多。
魏宓憋住笑,示意旁邊賀以冬cue流程。
按照《Superidl》公演流程,為了避免導師意見乾擾觀眾投票,要等鎖票之後再開始點評。
賀以冬本來想說些什麼,卻還是按照流程說,“請原創V/D組練習生依次做自我介紹,並替自己拉拉票。”
‘拉票’是選秀公演固有的環節,雖說現場觀眾自帶粉籍。
但某些觀眾在這個組沒有pick,或許會順手投給印象深刻的人。
之前某幾個組,舞台表現一般般,拉票環節倒是各顯神通,差點又搞出一檔新節目。
輪到原創V/D組,他們光是完成舞台,就已經耗費全部精力,完全沒有餘力整花活。
厲行舟拿起話筒,傾身瞧了隊友們一眼,中規中矩說自己是原創V/D組隊長,希望觀眾能夠支持自己和隊友。
接下來,話筒遞給荒沼十三。
厲行舟怕他不敢表現,特意cue荒沼十三是本組的主創。
沒想到,荒沼十三接過話筒,立刻拆台道,“‘主創’這個說法不夠準確,我負責構建這首歌的骨架,易景臣賦予它靈魂。我始終認為,靈魂的價值高於血肉。”
說完,荒沼十三挪開眼神,小小聲解釋,“當然,這隻是我自己的見解,可能有些偏頗。”
話音剛落,台下響起一個男聲的怒吼,“不偏頗!”
“十三,你沒錯,不要總是道歉!”
“對啊,咱不要總是當致鬱係rapper,也可以成為治愈係rapper!”
“治、治愈嗎?”荒沼十三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連連擺手,“我不行,對不起,我還是去死一……”
“小十三!”易景臣突然叫了聲。
“對哦,我不能死。”荒沼十三委屈地站在那裡,嘗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為難。
觀眾們笑得很大聲,笑容裡卻並沒有惡意,隻覺得易景臣竟然能治住荒沼十三。
牛比!
他比死神更厲害!
接下來輪到岑灝發言,他想了想才說,“其實,我有點後悔。因為小組會議的時候,我逃避了,沒有勇氣徹底暴露自己。”
岑灝轉身,看向偌大舞台,“不知道,離開這個舞台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講自己的故事。”
“有的~”易景臣小聲嘀咕:
[說出你的故事,我可以現場為你改詞!]
岑灝:“……”
大可不必。
我們‘老人家’沒有你們年輕人那麼勇,需要一點遮羞布。
他生怕易景臣真的現場采訪自己,連忙把話筒遞給柯奈生。
柯奈生低頭思索幾秒,還沒開口,先紅了眼睛。
“其實,我最開始來到《Superidl》,很掙紮很害怕。”
“我參加過去年選秀,知道‘回鍋肉’會麵對什麼,所以壓力很大。”
“我感覺自己好像那種高考留級的同學,考得好是應該的,考不上就活該遭受更多嘲笑。”
“直到進入原創V/D組,他們告訴我,我以為的‘黑點’其實不算什麼。”
“我第二次學習起飛,比彆人多饒了一圈,但不代表我的夢想就會因此打折。”
柯奈生說完,看向隊友們,“謝謝你們,願意接納我。”
聽到這話,隊友表情一個比一個懵比。
“咦,我們做什麼了嗎?”杜星緯小聲問。
田西圖確定地說,“我們沒做什麼。”
“哎呀,你們兩個粗神經!”易景臣非常嫌棄。
[所謂接納,不是把人家放在‘弱勢群體’的位置,釋放額外善意。]
[而是把對方當成人,跟我們一樣的普通人!]
[好比麵對殘障人群,在他沒有求助你的時候,不要貿然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