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巴赫的後排車門被打開了,一身黑色風衣的源稚生穿過雨幕,那張在前幾日的劇變裡徹底褪去天真與稚嫩的臉上一片蒼白。
他沉默地走到昂熱身旁坐下,佩於腰間的煉金古刀蜘蛛切撐出了風衣,刀鐔在拉麵車暖燈的照射下流動著溫潤的光澤。
在看到源稚生的瞬間,上杉越的眼神就變得銳利起來,他剛才還是位溫吞吞笑臉迎人的拉麵師傅,此刻卻像是對著獵物吐出毒信警戒的蛇。
“你又是誰?跟蛇岐八家哪個姓?”
上杉越冷冷地問道。
雖然已經在這條街上賣了幾十年的拉麵,但他仍然且立刻嗅到了源稚生身上那股殺伐的氣息,對方毫無疑問來自蛇岐八家。
在若乾年前蛇岐八家的精英乾將也是穿著森嚴的黑衣,隻不過如今他們把和服換成了西裝和風衣,但那股特殊的氣場依然絲毫沒有變化——上杉越對這群沒有幽默感的家夥討厭到了極點。
他在蛇岐八家的記錄裡理應是“有史以來最糟糕最混賬”的家主,失蹤前還一把火燒掉了家族的神社以及關於白王血裔的一切資料,蛇岐八家不說對他恨之入骨起碼也不會有任何尊重可言。
因此上杉越在這條破舊的街上低調地賣了幾十年拉麵,如果不是上次昂熱提起犬山家主幫他補上了這幾十年的土地稅,他還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
可如今昂熱帶了一個不相識的蛇岐八家的人來拜訪,上杉越隱匿了幾十年的敵意毫無保留地展現了出來。
“源,源稚生。”儘管不清楚這位老人的身份以及為何他會對自己有這麼大的敵意,但源稚生還是緩緩說出了自己的姓與名。
“那麼你是個騙子。”上杉越冷漠的聲音裡透著譏誚,“源氏的最後一個人在明治維新前就死了,這在家譜中記載得很清楚。”
源稚生眉頭微皺,有些不解地看向身旁的昂熱:
畢竟是出於尊重他才答應昂熱的邀請才暫時放下忙碌的家族事務出來吃宵夜的,他本以為昂熱校長會跟他談些什麼東西,卻沒想到會跑到這裡被一個老人莫名其妙的敵視。
“行了,彆人家第一次來就這麼衝的敵意,”昂熱淡淡地說,“源稚生是他護照上的名字,從血緣上他應該姓上杉……趕緊乾活,父子倆第一次見麵,怎麼說也得給自己兒子親手煮碗拉麵吧。”
隨後,他側頭跟源稚生介紹道:“這位是上杉越,你們家族所記錄的那個最糟糕的家夥,但同時也是你血緣上的父親。”
“兒子?你什麼意思?”上杉越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身體微微後仰,神情搞笑像是一隻憋足了氣的癩蛤蟆。
一瞬間他腦子空白,他在東京一個人默默孤獨了那麼些年,幾乎要放棄了人生,這時候卻冒出來一個兒子?
在這種事情上昂熱應該不會說笑,並且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昂熱的幽默感讓他說笑話還是很有水準的。
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從櫃子裡翻出拉麵丟進翻滾的湯鍋裡,似乎真的聽了昂熱說的要給親生兒子煮一碗拉麵;
而後他又認認真真地去打量昂熱身旁那位英俊的年輕人——有父親和自己的教訓在前,這些年裡上杉越一直在跟自己說皇血是帶來詛咒的東西,留給後代隻是把詛咒留給他們;
所以他從未憧憬“兒子’或是‘女兒’這種東西,也沒想到這東西真有降臨的那一天,而他又會緊張到這種程度。
就像是父親在產房外等待第一聲啼哭的心情,他迫切想知道生下來的是什麼,想要親眼看到他們抱著他們的同時卻又心懷畏懼。
這些年他是怎麼過來的?誰在照顧他?他有沒有吃窮困的苦?有沒有被人欺負過?走沒走過彎路?有沒有愛上什麼女孩?
無數的疑問從上杉越心裡冒出來,仿佛噴珠濺玉。
源稚生在最初的震驚、同時也確定昂熱校長的神情不像是開玩笑之後,能夠平視斬儘世間凶惡鬼物的他不自禁地想要回避上杉越的眼神……但回避不了。
他以前從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在他小的時候也確實曾期待過一個能讓彆的孩子們都羨慕的父親能出現在自己和弟弟身邊。
但他如果父親這東西毫無儘父親責任的覺悟,隻是跟某個女人發生了親密的關係把他和弟弟生下來扭頭就走不管不問,那麼源稚生對他的死活倒也不特彆關心——
因為赫爾佐格所扮演的橘政宗在他心目中已經很大程度地取代了父親的角色,所以即使這些天在不停地忙碌處理事情,可在大腦能夠思考的時候,源稚生還是頻頻想起過去“橘政宗”如慈父般跟自己相處的時光,但一想到那張麵具下其實是獰笑、戲耍折磨自己和稚女自相殘殺的赫爾佐格……
跟著便是升騰如火山般的怒火,但他一直在努力地壓抑著,沒讓其劇烈地爆發出來。
也許昂熱校長就是看出來了這點,所以才帶著他來見自己的血緣父親麼?
但對上杉越,源稚生還是略有些失望的,眼前這位渾身上下透露著濃鬱的拉麵氣息,頭發稀疏眼角下垂,略微有些賊兮兮,很難想象多年前這家夥曾經是蛇岐八家高高在上的大家長。
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是被“橘政宗”在過去偽裝留給他的印象所影響,於是立刻拋去了這種不敬的想法,默默地站起身來向上杉越深深鞠躬——在禮節裡,這屬於後輩對長輩的大禮。
上杉越身體和臉上的肌肉都在控製不住地抖動,似乎有一道閃電擊中了他,同時也激起了他過去的記憶;他凝視著源稚生,聲音劇烈地顫抖著說道:
“沒想到你都這麼大了……”
“雖然不是你期待的兒子,可血管裡實實在在是流著你的血統啊。”
昂熱淡淡地說道,喝完最後一杯清酒,似乎是準備起身離開不打擾父子相聚的時間。
有那麼一瞬間,一絲溫暖的感覺也從源稚生內心深處升起。
“你長得真像百合子啊……你媽媽現在還好麼?”上杉越輕聲說道,“真沒想到這麼多年都過去了……”
屁股剛想要離開座椅的昂熱和內心剛升起一絲溫暖的源稚生都愣住了,他們兩人彼此對視,眼眸裡儘是狐疑。
“百合子?”昂熱有想過上杉越得知消息後的各種反應,但從哪裡冒出來一個百合子?百合子又是什麼東西?
片刻後他才反應過來這是一個日本女人的名字,於是他狐疑且謹慎地開口問道:“容許我冒昧多問一句……這個‘百合子’是怎麼回事?”
“啊……他不是百合子的兒子麼?”上杉越撓了撓頭,有些猶豫地報出了另外一個名字,“那是……由衣?”
“我覺得我們說的東西不是一回事……要不你認真再三思考再發言?”
“那難道是……月見桑?千代子?……”上杉越一邊看著昂熱驚怒和源稚生古怪的臉色一邊絞儘腦汁地回想,“那是……陽子?陽子的姐姐?陽子的……額……妹妹?”
“混賬你個老不正經的王八蛋!你前天不是滿臉嚴肅信誓旦旦地跟我說你為了在自己這代杜絕血脈、不生下超級混血種的後代,因此孤獨地過著淒涼的老年生活麼!?不是守身如玉遠離一切女色麼?!百合子是怎麼回事?由衣是怎麼回事?月見桑和千代子又是哪裡冒出來的?那陽子一家……怎麼他媽還有姐妹的戲目?其實你這個老色鬼這些年根本就沒有改過本性對吧!你那份用來賣慘渾身器官衰竭的報告怎麼沒說腎功能也衰竭了呢!”昂熱大怒之下槽技全開,“彆告訴我超級混血種後代其實整個東京都是,你足足有一整個班的私生子!”
“沒有!絕對沒有!我有做足避孕措施的!”上杉越神情嚴肅,“她們都是我的朋友,有正經的工作!”
“工作?勾引拉麵廚子上床的工作?”
“我說遠離女色就是遠離女色!可我一個孤寡老頭獨自生活也很不容易啊!我經常去居酒屋喝點小酒解悶也有錯麼?居酒屋裡的女人們喜歡我也有錯麼?畢竟現在我就算老了我也還是個美男子啊!而且有時候我多喝了點也沒錯吧?有天早上醒來外麵下著雨,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我也不敢確定那天晚上有沒有發生什麼啊!”
“混賬你這樣出入風月場所誰知道你會不會擦槍走火!”昂熱憤怒地抽出折刀拍在桌上,“真要杜絕超級混血種血統那我看直接把你閹掉才是萬全之策!”
“我就不信你這老風騷沒有試過這樣的情況!”
……
源稚生坐在旁邊默默地一言不發,如果用動漫形式描繪那他現在應該是滿臉黑線滿頭黑雲……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沒法跟這位像是煮拉麵的脫口秀藝人的血脈生父吐槽。
“停停停!所以……他到底是誰的兒子?”上杉越製止了這個要走向不歸路的爭吵的話題。
“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還想讓你見見你的另一位兒子。稚女,你可以出來了。”昂熱說。
“另一位?怎麼還有一位?”
上杉越一愣,隻看見街邊那輛邁巴赫裡又鑽出來一道身影,尤其是當對方走近時上杉越才意識到對方身軀之魁梧甚至要碾壓以前他所見過的那些相撲國手,待在拉麵攤車裡隻能看到布幌子下因雨水打濕衣服從而將腹部那結實的肌肉顯得塊塊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