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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皇十年,一場罕見的暴雨侵襲了朗州。大雨一連七日,湖水漫溢,朗州城內赤地千裡,餓殍遍地。
晚來風雨席卷,窗帷像失控的紙鳶,刮得上下翻飛。
斯湫正要打下窗帷,便聽見窗外有人在輕聲叫她。
“斯湫,姑娘如何了?”
她歎著氣道:“沒醒,還燒著哪!依我看非去一趟府衙了。”
阿浮:“剛才差人問過,大人一早便出門賑濟去了,也不知何時才能回……”
這雨一連下了七天,地勢低窪人家的房屋幾乎淹了大半。城中地勢稍微高些,無家可歸的流民們便紛紛往城內湧,路旁流離失所的饑民隨處可見。
屋裡就隻有她和斯湫兩個侍女,吃得不多,還有些剩餘。姑娘心善,便想將省出來的糧食送給那些饑民。結果半路上竄出幾個流民,不等姑娘說話就將糧食搶了去。
搶走倒也無妨,畢竟這糧食本來就是要給他們的。壞就壞在回來的時候又突然下起了暴雨,為了躲雨,姑娘一不小心腳滑,摔在地上磕傷了頭,一回來就昏倒了。
“多虧了隔壁那書生,人看著文文弱弱的,力氣倒不小。”
“據說他爹以前還是個劍客,同咱們大人頗有交情。”
“那他怎麼淪落到這裡了?”
“這就說來話長了……”
……
都城下了一場大雪,聽人說,比十年前的那場雪還要大。
千裡冰封,萬籟俱寂。
愫愫站在風雪裡,看著麵前冷冰冰的屍體,眼角突然落下了一滴淚。
鬼是不會落淚的,愫愫想,落的也許是血。
身邊的人伏在琴上,平靜得像是睡著了,唯有眉心一點不再融化的雪花,昭示著他再也不會睜開眼睛。
愫愫小心翼翼跪下,靜靜靠在他身邊。
不過十年光陰,他竟然生出了白發,明明他還未到而立之年,他的人生本該還有無限的光陰。
她死了十年,也陪了他十年。她親眼看著他如何一步一步登上高位,看他如何取了她仇人的命,看他如何長夜青燈枯坐,又如何枕月輾轉難眠。
愫愫唯一的希望便是讓他好好活著。
可是他死了。
死在同樣漫天的大雪裡,死得無聲無息,手裡仍攥著那枚瑩白的玉佩。
長久的靜默之後,愫愫突然哭了。她想他或許和她一樣變成了鬼,可是她不知到何處去尋他。戲文話本裡說的碧落黃泉她從未去過,她隻是一個在人間遊離了十年的,孑然一身的鬼魂,她連背起他的力氣都沒有。
她還是那個無能為力的趙愫愫。
愫愫擦了擦眼淚,想起十年前的那個雪夜,他抱著她去的是無靜山,於是拉著他冰涼的手,含淚道:“下輩子,你可要早些來找我啊。”
這是他們最後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