愫愫看著馬車影子消失在視野之外,雖感到些許遺憾,但也能體諒他身為臣子的責任與身不由己。前世她在心中也並非沒有怨恨過他,怨他百無所係唯有三尺書案,怨他東奔西走國而忘家,怨他數九寒冬一身霜雪敲開家門。
春月照燭台,梧桐撫清秋,歲首提燈來,歲暮歸家去。
愫愫曾記得,當年他風塵仆仆出現在家門口的樣子,那時候娘親尚在,院中梅花開得正盛,她笑眼彎彎接過爹爹的披風,捂著他的手在炭火旁仔細地暖著。爹爹總會將她摟在懷中抱著,跟她說今日又見了何人,去了何處。那些深藏的舊夢,暖和而熨帖,連帶著遺憾也無端地消減了。
就算爹爹不常見她又如何呢,爹爹是她的爹爹,也是朗州百姓的父母官。他日不暇給,她自去找他便是。自從想通了這一點,她便逐漸釋懷了前世那些彆扭的怨懟。
夜風輕掃,門簷下的燈盞微微晃動,竹聲婆娑,影隨風移。
“姑娘,天涼了,回去睡吧。”
愫愫點點頭,轉頭踏過門檻。方至提裙時,目光輕拂過林下的暗影,她停住了。
“阿浮,你去將院中搬個案幾來,如今月色正好,我賞賞再睡。”
阿浮打了個哈欠,借著夜色深一腳淺一腳地進了院子。她近來已經習慣了自家姑娘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便是她現在說要尋個梯子去摘星星,她指不定都會回院子裡為她尋長梯。
等阿浮進去,愫愫俯身拾起地上的燈籠,緩步下了台階。蹀躞的裙擺掃過草葉抖落的寒露,浸潤的濕意沁上草木幽冷的淡香,出人意料的好聞。
除卻草木的氣息,還有另外一種幽遠的淡香。
等燭光終於映上竹林下那片晦暗時。
影子消失了。
四周寂靜得仿佛一夜大雪的山野,連雀鳥的聲音都幾不可聞,黑夜如同遮天蔽日的風雪,掩蓋了行跡,仿佛無人來過此地。
燈盞一晃,映出地上的陶罐。一株蘭花在夜風中徐徐抖動著纖而長的葉,幽藍的花柱吐了蕊,在清湛的月華中獨自靜靜開著。
遺世獨立,孤傲不群。旁人靠近窺賞之時,她便收斂了香氣,隻餘半縷冷香消弭在遠處。
沈繾看過許多的花,唯獨覺得蘭花是與她最像的。生長在空穀之中,擁有天地最清絕的香氣,也擁有世間最孤高的靈魂。她美好得不似凡間之人,連他的靠近於她而言,都是一種褻瀆。
他背在樹後,聽腳步聲漸近。夜色掩蓋了一切,也掩蓋住了那顆跳動不安的心。他是不該前來的,但今日看見這株蘭花的那一瞬,生出的第一個念頭卻是將蘭花送給她。還未及他過多思慮,人已經站在了這裡。
腳步聲像是踏在他心上,催逼他下意識逃離。但身體是最忠誠的叛徒,始終將他牢牢釘在原處。
唯恐驚山月,不敢問來人。
他垂下眼,看見她的影子蹲在花盆邊,她重新起身,瘦削的身形在月色中拉長。她朝四周望了望,似乎在尋找什麼。
門口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