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又有一套新的廣播體操傳過來, 學校組織各個班級在間操時間學習。
按班主任的話說, 首都那些人覺得白拿錢不踏實,絞儘腦汁編個大同小異的東西。
大家學的都懶懶散散, 班主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隻有德育處主任慷慨激昂的喊著口號。
徐茂田以紫外線過敏的理由留教室自習了, 趁著教室裡沒什麼人, 他猶猶豫豫的把一盒好時巧克力放在童淼的抽屜裡, 盒子上用簽字筆寫了個rry。
然後他快速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埋頭在英語裡。
童淼的傷口漸漸愈合,這幾天越發的癢,她情願在室外多運動運動。
薑謠站在她身邊,特彆敷衍的蹦了蹦,連胳膊都沒抬起來。
“喵喵, 你這麼認真乾嘛?”她的馬尾辮一跳一跳, 臉歪過來,陽光打上去,光絲一直蔓延到睫毛尖。
“我運動不好,要多練練。”童淼認認真真回答道。
薑謠偷偷往後看了看, 司湛坐在籃球上, 雙臂搭在膝蓋,眼神向前望著,臉上沒什麼表情。
不用想就知道, 那眼神在看著誰。
薑謠戳了戳童淼, 小聲道:“哎, 喵喵你故意摔一下。”
童淼不明所以的看著她:“故意摔?”
薑謠狡黠的笑了笑:“就是故意踉蹌一下那種,快嘛快嘛。”
童淼無奈的點了點頭,不知道薑謠又想玩什麼把戲。
她做下一個動作的時候,小小的往前撲了一下,薑謠一把拉住她,驚訝的叫了一聲:“啊!”
司湛立刻站了起來,凝著眉望著童淼的方向。
薑謠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衝著隊伍後麵喊:“哎司湛你站起來乾嘛呀!”
童淼霎時間側臉通紅,連動作都僵硬了起來。
嘖。
司湛眯了眯眼:“薑謠你閒的吧!”
薑謠吐著舌頭衝司湛做了個鬼臉。
童淼終於感受到了灼熱的視線,牢牢的盯著她的背,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自從那次之後,她在若有若無的避開司湛,有時候,兩人明明在一個房子裡,卻一夜都沒有見麵,隻有小哀時不時的來撞她的門。
但是她也不知道,逃避是不是能解決問題。
“薑謠你彆鬨了。”童淼尷尬的低下了頭,劉海垂到眼前,手心汗津津的。
“這有什麼的,你看我的。”薑謠揚了揚下巴,眼睛朝一個方向看去。
教學樓的樓梯上,季渃丞單手握著一本書,正在往下走。
他所在的地方,少不了吸引人的目光,薑謠覺得,他比太陽都耀眼。
“你要乾什麼?”童淼沒拉住她,薑謠已經奔著季渃丞的方向跑了過去。
操場的正中央是塑膠跑道,但外圍有一圈練習跳遠的沙地,沙粒被日光曬得發熱發燙,特長生都已經離開了。
季渃丞剛想往前走,薑謠被沙地邊的石階絆了一下,硬生生的撲倒在了沙子裡。
她穿著白色長筒襪,膝蓋磨在沙子上,立刻出了幾道劃痕。
她疼的皺了皺眉。
童淼一直在背後望著她,一見她真的狠狠的撲在沙地裡,嚇了一跳,就要往前跑。
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了,她一回頭,司湛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陰影裡。
“你過去乾嘛。”他拉著她的手臂不讓她走。
童淼又覺得臉頰有些熱,她小小的掙紮道:“你放開我,薑謠摔了。”
司湛低聲道:“她故意的。”
童淼抿了抿唇,抬頭望司湛的臉:“可是她真摔了。”
司湛眯了眯眼,手指捏了捏她的皮膚:“你以為季渃丞是我,看你摔得那麼假都著急。”
童淼微微睜大了眼睛,然後不自然的彆過臉。
他說的也太露骨了。
她微微攥緊了拳頭,小聲道:“我不去了,你先放開我。”
司湛沒聽她的,反問道:“傷怎麼樣了?”
童淼低下頭,夏風吹得她的頭發胡亂的飛:“好多了,你呢?”
司湛盯著她的臉,嗓音有些沙啞:“沒好,特彆疼。”
童淼鼓了鼓嘴:“哦。”
“哦是什麼意思,嗯?”司湛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自己。
童淼搖頭躲過他的手指,有些羞憤道:“哎呀你彆碰我!”
“司湛!回你位置去!”班主任推了推眼鏡,站在隊伍前頭衝司湛咆哮。
司湛頓了頓,警告她:“不許再躲著我。”
童淼不回他。
“你答應我就走。”他絲毫不讓步。
“唔。”
不情不願的。
司湛鬆開她的手,手插著兜,心滿意足的回了後排。
童淼長長的呼了一口氣,但是心思怎麼都不在間操上了。
她抬頭向前看著,季渃丞已經扶著薑謠朝醫務室的方向走去,薑謠幾乎整個人靠在季渃丞的身上,走路一瘸一拐。
間操之後有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下節課正巧又是物理課。
薑謠的膝蓋擦著碘酒,和季渃丞一前一後的進了教室。
她衝童淼眨了眨眼,眼尾微微挑著,滿是得意的神色。
童淼擔心的皺了皺眉:“你怎麼真摔了?”
薑謠扶著桌子坐下來,童淼看向她的膝蓋,依稀能看出被沙粒劃破的血痕,淺淺的,看著就很疼。
“當然要真摔,季渃丞可不是司湛。”薑謠漫不經心道。
童淼怔了怔,薑謠竟然說了跟司湛差不多的話。
季老師和司湛不同在哪裡,她不願意多想,於是慢慢縮回了自己的桌子上。
誰道薑謠那句話還沒有說完,她目光炙熱的盯著季渃丞的臉,輕聲道:“喵喵,所有看似浪漫的偶遇,都靠一方鍥而不舍的努力。”
不知道她的聲音是不是大了些,季渃丞突然朝她的方向望了望,眼神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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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活兩點一線,日複一日,一轉眼就到了九月末,天氣也逐漸沒有那麼熱。
全班沉浸在十一放假的躁動之中,運動會報名有條不紊的進行,但童淼卻無緣參加運動會了。
那天有些陰,趁著國旗下講話的時間,孫主任慷慨激昂的宣布了全市綜合知識競賽的消息。
“我們優中拔優,選出了十位同學,兩個隊伍代表學校參加比賽”
由於競賽的成績對高三自主招生尤為重要,所以大部分的參賽選手是從高三的奧班選拔,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高一高二明顯優於同齡人的也會選三四個。
童淼是其中之一。
“童淼同學,曾獲得全國中學生生物學聯賽一等獎,國家級物理競賽一等獎,奧林匹克數學競賽”
童淼靜靜的聽著,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班級裡不時傳來陣陣驚呼聲,誰都不知道,這個貿然轉來的學生,竟然有這麼大的背景。
“高一結束就已經獲得清華的預錄取通知書,所以這次比賽,我們盛華勢在必得!”
孫主任講完話,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台下響起一陣陣的掌聲。
童淼的眼睛顫了顫,指甲死死扣著掌心。
她很想蹲下身縮起來,很想咬著什麼東西宣泄自己的情緒,但是卻什麼都不能做。
孫主任當著全校同學說的話,給了她莫大的壓力。
她努力照著老專家所說的那樣,調節自己的心態,但冷汗依舊不斷的往下流。
薑謠看了看她蒼白的臉,緊張的推了推她:“喵喵?”
童淼就像剛從水裡被澇上來,濕漉漉的頭發貼著耳側,牙齒在嘴唇上咬出深深的痕跡。
突然,一雙溫暖寬大的手堵住了她的耳朵。
她驀然回頭。
司湛把她的耳朵堵得死死的,孫主任的話逐漸變得微弱起來,連帶著周圍的掌聲都漸漸沉溺了下去。
童淼怔怔的看著司湛,他臉色不是很好,眼神冰冷的望著台上的孫主任。
但是童淼的思緒卻成功被拉了回來。
她暫時忘記了競賽,忘記了被當眾評價的緊張,被風一吹,汗液風乾,微微有些涼。
她仰起頭,看著司湛的下巴,耳朵被他的手掌罩住。
那一瞬間,全世界都是他。
他的氣息,他的味道,他的溫度。
她眼中閃爍著水潤的光,茫然無措的眼神讓人心疼,她第一次沒有推開他。
天上打了一聲悶雷,很快淅淅瀝瀝的雨墜了下來。
和那天夜裡莫名的像,潮濕清新的雨,貼的很近的人。
學生們被雨澆的騷亂了起來,紛紛脫下校服外套擋起雨,抱怨聲也逐漸多了起來,孫主任講話終於被打斷。
司湛沉穩的問:“還怕麼?”
童淼在他的手掌心裡輕輕搖頭。
他鬆開手,飛快的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扔給童淼,低聲道:“你們披著吧。”
童淼捏住外套,還在看著司湛發怔。
好奇怪,明明難受的無法忍耐的事情,卻輕鬆的被他轉移了注意力。
好像解藥。
薑謠快速把外套展開,罩在了自己和童淼的頭上,還衝司湛喊了一句:“謝了啊。”
童淼才猛然回神,喏喏道:“謝謝”
周雅茹默默的轉回頭望著童淼,狠狠的咬了咬牙。
她已經很努力的爭取了,甚至還拜托媽媽找了孫主任,但是學校卻說,名額已經滿了,讓她等到高三再參加。
如果不是童淼,她有信心超過其他競爭對手。
童淼明明說過不參加的。
如果早知道名額被占了,她何苦分出一半的精力準備競賽。
她眼底噙著淚,手攥的緊緊的,繼而收回眼神,冷笑著看了看天,雨水滴在眼睛裡,有些澀澀的。
陳露楠則望向司湛,有些失落的戳了戳身邊的葛晨晨:“哎,不是說司湛討厭童淼麼?”
葛晨晨撇了撇嘴:“誰知道呢。”她還沉浸在對童淼成績的震驚當中。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能把所有學科都兼顧的這麼好,而且學到這麼頂級。
“童淼剛來他就讓她難堪來著,還搶了周雅茹給童淼的水,陳冬也這麼說”
她不知道是在說服葛晨晨,還是在說服自己。
葛晨晨不太關心這個,漫不經心道:“可能因為薑謠吧,他們好像發小來著。”
陳露楠竟然有些驚喜:“是麼?”
葛晨晨點點頭:“不記得聽誰說的了。”
陳露楠頓了頓:“薑謠喜歡季老師吧?”
“對啊。”
“嘖嘖,可真厲害。”
上課鈴終於打響,在雨中煎熬的學生們呼啦一下朝樓道裡擠著,廣播裡不斷警告:“不許擁擠,不許衝撞!”
但誰也不想濕淋淋的在空調屋裡上課,都儘可能的往裡跑。
童淼和薑謠也在跑,但她們就跑到屋簷下,等著人流少了再進去。
童淼看著操場上慢悠悠走著的司湛。
他把外套給了她,裡麵穿著一件ck的短袖,胳膊上全是水痕,衣服被打濕了,貼在緊致的肌肉上,竟然有種意外的美感。
他的頭發很黑,潮濕的垂在額前,雨水撲簌簌落在他周圍,他則毫不在意的插著兜。
像一幅風景畫。
童淼心虛的收回目光,拉拉薑謠的手:“走吧。”
很多年之後,她都沒有忘記這個畫麵,清朗俊秀的少年,在雨裡行走的模樣。
沒有人比他更特彆,沒有人再能取代他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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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雅茹輕輕敲了敲孫主任的門,得到允許後,推門走了進去。
“孫主任,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孫主任抬頭,笑了笑,他對所有學習好的孩子都有好感,這些都是盛華的招牌。
“雅茹啊,怎麼了?”
周雅茹緊張的舔了舔嘴唇,攥緊了拳頭:“孫主任,我想參加綜合競賽。”
孫主任愣了愣,有些尷尬的沉默了半晌,語重心長道:“雅茹啊,高二一共就兩個名額,一班的何曉白上次排名在你前麵。”
周雅茹的眼神顫了顫:“那童淼呢?她不是已經有清華的預錄取通知書了麼?”
孫主任輕咳了一聲,靠著身後的椅子:“雅茹啊,實不相瞞,學校這次就指著童淼拿成績呢。”
周雅茹心裡一沉:“主任,我也可以的,我保證給學校拿回個第一來。”
孫主任歎了一口氣,還是搖搖頭:“童淼原來在市一中,就是一張王牌,讓我一直頭痛,現在她轉過來了,我沒有理由不用啊。”
周雅茹還想說什麼,孫主任打斷了她的話:“主要這次涉及到領軍計劃的名額,你也是非常優秀的孩子,高二下學期還有機會,不用著急。”
周雅茹聲音裡帶著哭腔,眼裡蓄滿了淚:“主任,我必須考清華北大,我不能放棄任何一次機會!”
孫主任為難的皺了皺眉:“放鬆啊,我覺得你肯定能考上的,你不是那個體育加分有了是吧。”
周雅茹低下頭,輕輕道:“被人匿名舉報,撤掉了。”
孫主任尷尬的“啊”了一聲。
闌市的體育加分一向被認為是最容易拿到的特權,因為名額很多,並且管的不嚴,所以很多有野心的家長會在高一的時候給孩子辦好這件事。
學校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這種事情,真的最怕舉報,有沒有競技能力,一目了然。
看來周雅茹是因為這件事,顯得更急切了些。
“其實你沒有加分也沒問題吧”
周雅茹眼底有些哀傷:“主任,我心理素質不好,大考不行的。”
無解。
孫主任不可能把童淼的名額讓給她,替換掉何曉白也不是那回事。
周雅茹回教室就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童淼也向她的位置看了一眼。
上次周雅茹送她的水,讓她對周雅茹頗有好感。
不知道周雅茹為什麼哭,似乎很傷心。
下課之後,她默默去了小超市,給周雅茹買了一瓶冰鎮的氣泡水。
她輕輕走到周雅茹桌前,低眼看了看,周雅茹的桌子上用小刀刻著字,重重的,用了很大力氣。
——清華,北大。
她把水放在周雅茹手邊,糯糯道:“你彆哭了。”
她不太懂安慰人,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隻能笨拙的,說一句好像沒有什麼用的話。
周雅茹突然抬起頭來,頂著通紅的眼睛,用胳膊用力的一掃:“誰要你的水!”
玻璃瓶砸在地上,頓時碎成了幾瓣,裡麵的水流出來,咕嘟咕嘟冒著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