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的報案記錄加起來,能有上百條。
此時,江執和許青榕已經站在雨沙區監察署的辦公室內,紀景川介紹的經手人接待了她們倆。
“你們好,我叫朱餘年,這是我同事,叫何荃,當時也參與過程鏡秋的那個案子。”
朱餘年招呼著江執和許青榕在椅子上坐下,何監察官給兩人分彆倒了一杯熱水,江執接過熱水道了謝,隨後眼巴巴地看著坐在對麵的兩名監察官。
“紀教授說你們是她的心理醫生,真想不到你們這麼年輕。”何監察官率先打開話匣子:“我家裡也是個閨女,要是能和你們一樣考上聯盟大學就好。”
“努努力能考上的。”許青榕笑著說道。
“要是程鏡秋可以好好讀完書,應該也可以考上聯盟大學。”何荃感慨道。
她開了口,接下來的話就好出口多了,朱餘年摸摸自己額頭,接話道:
“當年我們這一片誰不知道有一個叫程鏡秋的小姑娘從五歲開始求救?但是每一次都是被家裡人領走,說她撒謊,她媽媽非常堅決地說她爸爸沒有打人。”
“程鏡秋拿偷錄的被打的視頻來,她媽媽就說是孩子犯錯,爸爸教訓孩子有什麼錯?更離譜的是,她媽媽也是被毆打的人,可是那個媽媽會說是她自己犯錯,老公教訓!還會說,因為程鏡秋是女孩子,所以不討他老公喜歡,不然為什麼不打兒子?真的很離譜,都什麼時代還再搞這一套!”
“小孩沒有民事能力,監護人……一個是施暴者,一個是縱容者……而我們,受限於規則……根本沒辦法拿這兩口子這麼辦。”
“就不能,關起來?”江執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說錯了。
朱餘年回想起當年程鏡秋爸爸那囂張的態度,無奈搖頭:
“怎麼關?把她爸爸關起來?原告呢?帶走那兩個孩子?她爸爸親口站在這裡說,如果我們帶走小孩,就是拐賣,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何荃點頭:“當時我都想領養她和她弟弟,可是親生父母在,而且有養育能力,從聯盟的法令上來講,除非她的親生父母同意,我們無論如何都無法將這兩個孩子從他們身邊帶走。她爸爸就是明知道這一點,所以有恃無恐!”
越說到後麵,何荃的語氣越是憤怒,當年那個男人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態度就是在告訴所有人,我就是打人就是家暴,你們又能拿我怎麼樣?
江執和許青榕陷入長久的沉默。
“我從來沒有過那麼深的負罪感和無力感。即便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保護目標不幸重傷或者身亡,我都沒有這麼強烈的感覺。因為我明明知道會發生什麼,但是我什麼都做不到。”
朱餘年伸手狠狠揉搓著自己的臉:
“甚至已經有人向我發出了求救的聲音,可是受限於規則什麼都不能做。”
“那段時間,我們看到她在我們監察署門口徘徊,我們心裡會非常可恥地冒出來一個念頭:快走吧。不要進來,不要進來求救……我們什麼都做不到。”
何荃臉上全然沒有一開始提起女兒時的光彩,程鏡秋的過去可以說是所有人難堪的過去,彰顯出他們的無能無力。
“她明明……呼救了那麼多……那麼多次。”
江執知道自己不應該以結果論來批判他人,可是……她難以想象五六歲的程鏡秋到底是以什麼心情麵對世界。
生她者,恨她入骨。
她求救的人,拒絕她,上百次。
這個世界,究竟在保護誰?
這個世界對於她而言,和地獄有什麼區彆?
“對不起,我想出去緩一下。”
說完這句話,江執快速走出監察署的待客室。
已是初夏,外頭的陽光溫暖宜人,光是站在陽光下就會讓人感受到積極的情緒。
可是即便是溫暖明媚的陽光也無法改變江執此刻的心情。
身後響起許青榕的腳步聲,江執哽咽著問:
“學姐,不是說抬頭望天,眼淚就不會掉下來。可是,為什麼連陽光都這麼刺眼?”
許青榕拍拍江執的肩膀,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怪不得程鏡秋的那些同學說一碰就會麵目猙獰,身上都是傷痕和淤青,怎麼可能不痛?
“我還,說了那麼過分的話……”江執一回想起自己說的那些,恨不得立刻穿越回去,無論用什麼辦法,讓自己趕緊住嘴。
許青榕安安靜靜地陪江執坐著,伸手撫摸江執的脊背。在知道了程鏡秋的過去之後,許青榕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什麼離程鏡秋遠一點的話,這樣的原生家庭,小孩子產生負麵心理的概率有多高,許青榕比誰都清楚。
“但是,她沒有放棄過自己啊。”等江執情緒穩定一些後,許青榕輕聲安慰道:“程鏡秋,真的是一個很強大的人。無論是誰,在當時的處境下,向外界求救那麼多次,即使被拒絕也不放棄……真的很難。”
江執用紙巾擦乾自己臉上的淚,苦笑道:“學姐,我們進去聽完吧。”
“好。”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辦公室,何荃已經離開了,朱餘年還在等她們,打量著江執的臉色,他開口: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江執雙眼紅彤彤的,堅定地看向他:“麻煩您說完後麵的事情。”
“後來啊……後來她就不來監察署。聽程家的鄰居說,她把那個男人咬掉一大塊肉,咬到牙齒被打碎依然不放棄,死不鬆口……後來,男人不敢對她動手,不敢對她弟弟動手……結果,那個男人把女人打進了ICU。再然後的事情,就是你們在公告上看到的。”
江執拳頭捏得很緊,消化了許久,這才恭恭敬敬地對朱餘年說:“謝謝您。”
朱餘年連連擺手:“我也是聽說她心理狀態不好才和你們詳談的,人的心理狀態或多或少都會受到原生家庭的影響,這個我知道,而且,讓那孩子自己說,恐怕真的說不出口,這種童年,無論是誰去回憶,都未免太痛苦了。”
江執垂下腦袋,她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逼她說出那些過去的自己和把她打入深淵的人又有什麼區彆呢?
朱餘年送江執和許青榕二人走出監察署的大門,臉上滿是感慨:“希望你們能夠幫助她走出來,本來小時候就經曆了那麼多,今天恐怕還經曆了網絡暴力……”
江執猛地點頭。
正準備和許青榕告辭離開,朱餘年卻跟在兩人身邊,使眼色道:“我去買杯咖啡喝,和你們走一段。”
許青榕反應過來,接話:“好的,剛好我們去輕軌站。”
江執有些遲鈍地眨眨眼,到嘴邊的話卻沒有說出口,她反應過來,可能是朱餘年要和她們說些什麼。
果然,三人走了大約數百米之後,接著周圍人聲鼎沸,朱餘年小聲地說:
“我傾向於她根本沒殺程謙。我也是看這個小姑娘是真的在意程鏡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