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醫生也是咱農場的大功臣!就沒人沒找她包過傷口看過病。”
熟人見麵,周小娟難得有些笑意,眼角皺紋也跟著收起,“我可比不上你們,那會兒昨兒包的傷口第二天就裂了,流點血都是家常便飯。開荒開荒,說著輕巧,都是血和汗。”周醫生又嘬了一口煙嘴。
前方一群人把著架子車運著大石頭從窄小的縫裡經過,木頭車廂左右都有,下麵兩個車輪,前頭兩根長杆當把手,一人前頭拉,兩人後頭推,一齊使勁。
“你男人是郝連長不?”張光明一眼認出下麵作業的郝少東,轉頭問陳葉雲。
“是,我們上個月剛結婚。”
“郝連長也本事,來農場這麼些年沒少下功夫。今年過年前幾天,雪災把個村子埋了,就他帶人去救援的。”
“過年前幾天?”陳葉雲想到自己那封等了好些天的電報回電,原來是這麼耽擱了。
“對呀,救援速度快著嘞,最後村裡人都沒大事兒,真是幸好喲!”
周醫生抽完煙,把煙杆子栓褲腰帶上,才開口,“我給他看過病,上回他肩上栽進去塊碎磚塊,還是我給取的,也沒啥麻藥,就自個兒受著,愣是沒吭一聲。”
陳葉雲想起到農場第一天,張凱說的郝少東肩胛骨的傷,原來還是周醫生經的手。
“所以說,郝連長跟陳醫生是一對兒,都是能耐人!”見後方大鍋菜做好了,張光明朝遠處吼了一嗓子,“郝連長,準備歇著了,開飯!”
郝少東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是張光明的聲音,他循著聲音看過去,卻先看到了遠處的陳葉雲,因為離得遠,也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就是覺得這人好像也是看著自己的。
“就來。”
“走走走,吃飯去。這會兒日子可比我們那時候好多了,往前倒騰十來年吃飯都難,現在逢年過節還能吃上肉。”
張光明吆喝大夥兒吃飯,因為人多,基本分了兩三輪吃飯。
拖拉機也在作業,陳葉雲和周醫生得等人開著拖拉機送出去,因此也跟著吃個晚飯,到時候一起出發。
周醫生胃口一向不好,就打了一小拳菜,吃完又一人往旁邊去了。
她性子有些孤僻,不愛好湊人堆。
陳葉雲和幾個知青還有張光明幾人在一塊吃飯,有人分了她張小木凳,大多數人就蹲著或是靠在石頭上吃。
“陳醫生,你真才跟周醫生學了不到一個月啊?瞧你那勁兒可像乾了好多年的。”
一天下來,大夥兒也熟絡了,畢竟年紀也相仿。
“對,我剛跟著學,就處理點兒簡單的,複雜點兒的病症還是要周醫生看。”
“那等回農場,我去衛生所看病就找你了。”一個男知青看著陳葉雲,大膽開口。
“高峰,你說啥呢!”張光明是這一圈人唯一知道陳葉雲結婚的人,“人陳醫生都結婚了。”
“什麼?”高峰聲音陡然增大,眼珠子仿佛要掉出來了,“瞧著陳醫生才十六七,沒成想都結婚啦。”
後頭的話,他越說越小聲。
一旁的女知青來了興趣,“陳醫生,你對象誰啊?是咱農場的嗎?”
“咳咳,是我。”
背後傳來回答聲,女知青扭頭看過去,是兵團的郝連長!
她前陣子聽說人結婚了,沒想到就是和陳醫生。
“來來來,郝連長來這兒吃。”張光明見他手裡端著飯盒,給挪了地兒,把自己和陳葉雲之間的空隙拉大。
郝少東就這麼蹲在陳葉雲旁邊吃飯,兩人都沒搭腔,各自吃著。身旁的人很快吃完走了,晚飯後有半小時難得的休息時光。
“一會兒搭拖拉機走?”郝少東見人都走了,這才問她。
“嗯。”
“家裡煤球還夠用不?”
“應該還夠。”陳葉雲回憶屋外的一摞煤球,心裡默默數數。
“我過幾天回去買一車放家裡,到時候應該差不多用光了。”
“行。大軍現在添煤球添得可好了,不堵眼兒,燃得快。”陳葉雲想起這事兒,大軍一直想著要姐夫誇他。
“這小子確實機靈。”郝少東也是真喜歡這個小舅子,人虎頭虎腦的,也不認生。
“對了,我問你個事兒。”陳葉雲吃完飯,掏出手帕擦擦嘴,把飯盒蓋子扣上,看向郝少東,“我給你發電報那回,你是不是去雪災救援了?”
郝少東挑挑眉,有些驚訝,“你上哪兒知道這事兒的?”
“張叔說你過年前參與雪災救援了,我算著時間正好差不多。”
“是,就出事兒那天收到的電報,我當時以為是我娘給我拍的,就沒來得及拆,趕忙出發了。等我回來才發現是你拍的。”
“你娘還給你拍電報呢?”陳葉雲有些好奇。
“嗯,一直催我相親來著,給我發了好幾封。”郝少東順嘴一說,也沒來得及細想。
“哦。”
他見人沒說話了,忙往回找補,“我一回都沒去。”
“哦。”陳葉雲瞧他的模樣有些好笑,眼睛裡墜滿星星,唇角微微上揚,“我又沒說什麼。”
“等我回了農場空了帶你去我爹娘那邊見見,我娘指定歡喜你。”
郝少東他爹在北邊戰區任團長,他娘是軍區婦女主任,郝少東偶爾用探親假過去看看,或是他爹娘過來看看。
“好。”陳葉雲想到自己爹娘,心裡有些惆悵。
天色暗了下來,郝少東拿著兩人的飯盒去膠皮管子那兒衝水洗,陳葉雲就跟在他身後看著,夜裡有些凍手,她兩手握著搓了搓,又合攏掩到嘴邊哈了哈氣。
“這裡晚上是冷,你是不是穿少了?”郝少東伸手握住陳葉雲的手,拽到自己跟前,又挪了兩步用身子擋住兩人交握的手。
兩隻略顯粗糙的大手包裹著陳葉雲柔軟白皙的雙手,給她揉搓著。膚色對比明顯,皮膚差異也大,郝少東這些日子忙著作業,手心的繭有些紮人。
陳葉雲悄悄往周圍看了看,見沒人注意這邊才放了心,郝少東手勁大,又是個熱源,就這會兒手都是熱的,他給人搓了幾下還真暖和了些。
“少東,這是弟妹吧?”朱明啟聽說衛生所新來的醫生是郝少東媳婦兒,忙過來瞧瞧。
一聽有人來了,兩人默契地同時鬆開手,陳葉雲手摸摸辮子,郝少東拿起洗乾淨的飯盒跟人打招呼。
“是,這是我媳婦兒陳葉雲,這是一營一連長朱哥。”
陳葉雲麵上掛個笑容,叫了聲朱哥。
“還沒恭喜你們結婚,沒想到在這兒見著了,改天叫上我媳婦兒,咱兩家人吃個飯喝兩盅。”
“成,等回了農場喝。”
陳葉雲看郝少東跟人笑談,好像遍地都是朋友,革命情誼確實深厚。
六點多的時候,張光明安排人開著拖拉機送周醫生和陳葉雲出去,郝少東在她坐上車時捧了一捧青果子給她。
“你跟周醫生路上吃。”郝少東跟周醫生打完招呼,又繞前頭給開拖拉機的王二說了幾句,開車注意點。
“你快回去吧。”陳葉雲衝他揮揮手,坐著拖拉機離開了。
到農場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陳葉雲和周醫生分彆後先去趙月家接人。
“哈哈哈哈哈你的字是醜八怪!”
“我的好看,瞧我寫的。”
剛走到趙月家門口,便聽到一陣歡聲笑語,自己弟弟妹妹和趙月兒子白鬆林的聲音交織響起。
陳葉雲抬手敲了門,趙月忙將人迎進來。
“姐!”玲玲最先見到人,直接撲過來抱住陳葉雲大腿。
玲玲今天晚上跟著瘋玩一陣,這會兒小辮子都發毛了,鬆鬆垮垮沒個形。
“小月,今兒謝謝你啊。”陳葉雲把郝少東給的果子拿出來,給一群人分著吃。
“不說那客氣話。”趙月吃著果子,嘴裡直冒甜水兒。
“姐,你見著姐夫了嗎,他啥時候回來啊?”大軍可盼著郝少東回家。
“快了,說是沒幾天就能收尾。”
“小雲,這暖水瓶你帶上去,給你打了熱水。”趙月知道她今兒回來晚,沒功夫去打水,便跟大軍回屋拿了下來,提前給打好了,這會兒裡頭水還是滾燙的。
陳葉雲回來得晚正愁沒打水還要自個兒燒水,沒想到她想得這麼周到,“麻煩你了!真是想到我心裡去了。”
“不說那些,對了,今兒院裡發生了大事兒!”趙月忙跟她分享大八卦。
“什麼大事兒?”陳葉雲現在眼皮子直打架,都被她這話勾得來了興趣。
趙月探出身子瞧瞧右邊103趙雪梅家,又回身神秘兮兮跟陳葉雲說話,“今兒孫正義跟趙雪梅打架了。”
“啊?怎麼還打架了?”陳葉雲立時坐直了身子,朝前傾去。
“不知道兩口子怎麼就拌嘴了,反正吵起來了,又摔東西又吼又叫的,折騰了好一陣。”
“那趙雪梅沒事兒吧?可彆被打傷了。”
“哎呀哈哈哈哈,你想多了,趙雪梅打孫正義,孫正義怕她媳婦兒得很,不敢還手的。”
“那孫連長還挺好呢。”
“孫正義說他們那兒都這樣,這叫耙耳朵。”趙月樂嗬嗬跟人說完站門口目送陳家三人回家。
反正這家屬院裡啥事兒都瞞不過半刻鐘,一有點風吹草動,指定是滿院都知道。
從趙月家出來,陳葉雲三人手拉手上二樓,這時候不少人都睡了,屋裡燈也滅了,陳葉雲站在自家門口掏出鑰匙準備開門。
叮嚀咚隆,本該沒人的屋裡傳來一陣響聲。
陳葉雲開門的手愣住,她豎起耳朵仔細分辨,真有聲音從裡頭傳出來,差點插進鑰匙孔的鑰匙被她握回,攥到手心。
大軍用氣音說話,“是賊嗎?”
陳葉雲腦子飛速轉著,也不知道裡麵是什麼情況,忙退後兩步,準備找鄰居曾連長過來看看。
“往那邊過去。”她說話聲兒很小,手指著隔壁曾誌剛家。
他們輕聲移動,剛走了兩步,一聲吱呀聲又響起,三人齊齊回頭,就見著自家大門突然從裡往外被緩緩推開了。
愣了一瞬,陳葉雲立馬抓起牆上的瓜瓤,而大軍見狀撿起門口的一顆煤球,做勢要往裡扔了,玲玲把著火鉗,嚴陣以待。
三人緊盯著那扇被推開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