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葉雲身子好了不少,慢慢養回來了,院裡幾家人人非說要大夥兒吃個飯給她慶祝慶祝,三張桌子又擺了起來。
不過這回的菜比四個月前那次要差不少,天氣冷了,外頭的菜也少,大家把一顆大白菜吃出了好幾種花樣。
黃麗珍熗炒了白菜,辛倩做了個白菜豆腐湯,董桂花把白菜剁碎了,和土豆碎,蘿卜碎一起包進了餃子裡,陳葉雲拿白水煮了白菜,又做了個蘸料蘸著吃,這一下成了白菜開會了。
“這玩意兒真是吃夠了,啥時候是個頭啊。”趙雪梅說是這麼說,吃起來可不含糊。
“趙雪梅,那兒有土豆餅,白菜你不愛吃彆吃啊。”黃麗珍端著碗損她,筷子指著一盤土豆餅。
土豆餅是搗碎了蒸的,很粉,很受小孩子喜愛。
幾個孩子人手一個土豆餅吃得停不下來,隻有孟婉垂著頭,也不夾菜光吃碗裡的紅薯飯。
陳葉雲就坐她對麵,看得清清楚楚,她一抬頭和孟婉旁邊的李思思對視一眼,兩人都無聲歎了口氣。
孟凡超還沒回來,也不知道郭夢蓮怎麼樣了。
其實這些日子孟婉心裡也疑惑得很,為什麼其他家的叔叔都回來了,他爹還不回來,娘回老家了,爹也走了幾個月,她疑心是不是他們都不要自己了。
越想越難受,眼裡啪嗒啪嗒的掉,掉到了碗裡的紅薯上,小姑娘哭得沒有聲響,靜悄悄的。
“孟婉,彆哭了,你爹肯定快回來了。”趙月給自己男人使眼色,“不信問你白叔叔,他和你爹通著信呢。”
白威接收到媳婦兒的指示,擱下筷子接話,斜對麵的小姑娘聽到自己和她爹通著信直接抬了頭看過來,眼神裡充滿了期待,“是,你爹很快就要回來了,你再等等。”
“很快是多久啊?”孟婉小聲問他,她一個人無依無靠,雖說家屬院裡眾人都待她很好,可再好也不是自己的親人,她能對著她爹娘撒嬌耍小脾氣,卻隻能對著外人懂事乖巧。
“很快啊...”白威一時語塞,眼神到處飄想向人求助,他上哪兒編個時間出來啊。
“哎呀,先吃飯吧,吃了再說。”黃麗珍出來打圓場,給孟婉夾了個土豆餅,哄她吃飯。
孟婉不小了,她分得清什麼是真話什麼是假話,一看這模樣,她知道大家都是哄她的,他爹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小手一抹眼淚,她拿起桌上的筷子夾著土豆餅咬了一小口,剛出鍋不久還滾燙著,很香,她不問了,問了也沒用,還給人添麻煩。
“孟婉!”
她剛準備再咬第二口土豆餅,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聲音很像她娘。
回頭一看,院門口真的站著她娘,還有她爹。
“娘!”
孟婉著急放下筷子,想邁腿跨過長凳往外跑,結果筷子沒放穩翻了兩下掉到地上,腿也沒跨過去,差點絆一跤,李思思趕往起身把長凳移開,讓她出去。
桌上其他人見到孟凡超和郭夢蓮突然回來了,也是又驚又喜,紛紛擱下碗筷迎上去。
小姑娘撲在郭夢蓮懷裡哭成了淚人,緊緊抱著她的大腿不撒手。
“哎呀,你們終於回來了!”趙雪梅忙回屋重新拿了兩個碗三雙筷子,擺到桌上。
“先吃飯,快點坐下來,平安回來了就好。”
孟凡超帶著一身風霜,衣裳褲子快看不出原來的顏色,頭發像幾個月沒理過,都快把眼睛遮了,臉看著也像蒼老了幾歲,笑起來整個人非常平和。
一旁的郭夢蓮模樣要好些,就是眼裡包著淚,倒是沒有之前那副疏離冷漠的樣子了。
兩人剛到青峰就馬不停蹄趕回了農場,著急見閨女,把孟婉一人留在院裡幾個月,他們都十分愧疚,現在看著一桌子菜是真的感覺到餓了。
孟婉坐在郭夢蓮懷裡,整個身子都靠在她身上,雙手環著她的脖子,隻把背留給了眾人。
“孟婉先下來,讓你娘好好吃飯行不?”旁邊的辛倩拍拍她,溫柔說話。
小姑娘搖搖頭,不願意撒手。
郭夢蓮單手拍著她的背,感受到閨女的依賴也笑笑,“沒事兒。”
說完,夾了塊白蘿卜片遞到她嘴邊,“乖,吃點東西啊。”
“我不吃,你吃。”孟婉把筷子移開,移到了郭夢蓮嘴邊,讓她吃。
孟凡超看看一旁媳婦兒閨女,眼淚差點下來,他狼吞虎咽吃了兩碗飯,伸手把孟婉接過去,讓郭夢蓮好好吃飯。
吃了飯,除了幾個孩子也沒人下桌去,大家聽著孟凡超找郭夢蓮的故事,都忍不住稱奇。
原來,那天孟凡超送郭夢蓮坐著綠皮火車回老家,兩人相對無言在火車站分彆了。兩天一夜後,火車快到五萊市,郭夢蓮準備下車之際突然發現自己包袱裡有封信,她打開一看是孟凡超寫的。
兩人當年是包辦婚姻,郭夢蓮在之前偷偷喜歡村裡一個後生,那後生模樣端正,人也風趣幽默,結果人家和隔壁村一個姑娘結婚了。她隻能聽了家裡的安排和孟凡超結了婚,結婚沒幾天,人就回部隊了,她一人留在老家,日子本來不鹹不淡的。
意外發生在她懷第一個孩子的時候,那時候她心裡鬱結,自己懷著孩子,男人不在身邊,大半年就隻能寄封信,雖說孟凡超人老實什麼工資都給她寄,可那能頂什麼用。孩子三個月大的時候,她不小心在田裡摔了一跤,孩子給摔沒了。
就這樣,等消息傳到孟凡超耳朵裡,他再請假回來的時候,郭夢蓮已經不願意搭理他了,就是後來過了幾年生了孟婉,兩人都說不了兩句話。
郭夢蓮看著信,眼睛慢慢濕潤了,孟凡超把兩人從結婚開始的事情都說了一遍,這人念書不多,寫字像狗爬似的,也沒什麼文采,可郭夢蓮看著那些字就好像看到了自己過去十多年的人生。
孟凡超這人太木訥,什麼貼心話也不會說,和她喜歡的男人模樣天差地遠。可是信裡最後,他說:“夢蓮,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就是,你想回家裡待著開心點就回去待著,要是想婉婉了就回來看看,看看我們。我攢了點票,找人換了全國糧票,你拿著用,不要舍不得吃。”
她翻了翻包袱,果然還有一疊票,另外還有好幾張大團結。
郭夢蓮想了想,過去那些日子裡,她總是想不起來孟凡超有沒有對自己說過一句體己話,連個插科打諢沒臉沒皮都沒有。可是她能想起來,第一個孩子沒了,這人偷摸在屋外頭抹眼淚;自己病了,他大半夜背著自己跑了十多裡山路找醫生;家裡缺了什麼,他也不說一句,總是默默備著,第二天第三天自己總能發現東西有了。
“五萊站到了。”
火車播報到站,郭夢蓮被人群擠著恍恍惚惚下了車,站在站台上,她一時分不清該往哪邊走。
“郭姐。”陳葉雲聽著她說話,心裡一陣酸澀,“你不會當時就準備回來吧?”
郭夢蓮羞澀一笑,點點頭,“我那時候突然就想通了,想回來,跟他們父女倆過。不過那時候太晚了,都快淩晨了,火車票也沒有,我就想著等著買早上那趟火車。”
想起那天的情景,她依然心有餘悸。
淩晨三點多,她正在火車站門口,突然感覺到地動山搖,很多房子都塌了,她尖叫一聲狂奔到空地上,才逃過了一劫。
“後來,我立馬回老家村裡去,那時候路都斷了,回去都費了很長時間,等我到村裡麵茅草房都塌得差不多了,我又找了很久才在一個救助點找到我爹娘,他們受了傷,但是幸好,不是太嚴重。”
“那你們倆怎麼遇見的啊?聽小雲說,她上個月回來的時候,孟哥還沒找到你呀。”
孟凡超接著道,“我本來感覺沒有希望了,太難了,一次次找過去回回都不是。結果上個星期我在災後救助點幫著開車運送救援物資,去了一個沒去過的山村裡頭,發現來拿物資的人就是夢蓮。”
“我也沒想到能在那裡看到他,我爹娘被送到那個救助點養傷,後來才知道他找了我幾個月。”郭夢蓮說著話,聲音有些哽咽。
“娘,你還會走嗎?”孟婉一直趴在她娘身上默默聽著大人說話,她什麼都不關心,隻關心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