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恢複的消息如同一聲驚雷,在全國上下引起巨大討論。
陳葉雲下班回家,一路上都聽到人們在討論高考恢複的事情,上到五六十歲的老人,下到七八歲的孩子,更彆提那批二三十的青年,一個個已經摩拳擦掌準備大顯神通了。
家屬院樓下空地上,鄰居們圍在一處,低頭看著什麼,陳葉雲走近一聽,也在說高考。
“這都停了那麼久居然要恢複了啊?”董桂花也不認字,可腦袋還是使勁往報紙前鑽,看熱鬨嘛,與認不認字無關。
“早該恢複了,能念書多好啊。”黃麗珍今天去了趟大隊,正巧看見李隊長拿著一份人民日報在看,說是高考恢複了,她走的時候便提出借回去看看,順便宣傳宣傳。
“跟我沒有關係的嘛。”趙雪梅一個人坐在一旁石凳上,磕著花生,“我小學都沒念幾天,難不成還能考得上大學嗎?還不如多給我們發兩斤肉票來得實在。”
“梅姐,你不考,你家孫新傑還不考嗎?”辛倩從人堆裡擠出來,也坐過去。
趙雪梅一拍大腿,對著辛倩說,“你說得有道理,那跟我還是有點關係的。”
“小雲,你回來啦?快來看看!”趙月手裡拿著報紙,剛想合起來給旁人,一扭頭就看到陳葉雲走了進來。
“高考要恢複了你知道不?”
陳葉雲抱著孩子坐下,一眼就看到那張報紙,上頭有醒目的“高考”兩個字。
“今天下午在衛生所聽人說了。”
“我們也是。”黃麗珍一屁股坐到她旁邊的石凳上,伸手逗了逗湘湘,接著道,“今天農場到處都在說這事兒,我聽說不少人已經開始回去翻書了。”
“這下要抓緊哦,我聽李隊長說下個月就要開始考了,這時間有點趕。”
“就一個多月時間複習啊?該多給幾個月嘛。”
陳葉雲想起前頭在衛生所那幾個知青的反應,心想他們可能還嫌一個月久,恨不得立馬走進考場。
她拿起躺在石桌上的報紙展開一看,上麵寫著本次高考將采用自願報名、統一考試、擇優錄取的方針,可以說是沒什麼限製了。
“哎,不然我們也去報個名試試,我連考試場都沒進去過。”趙雪梅突然想到這事兒,一時來了興趣。
黃麗珍繞過去從她手裡抓了幾顆花生,趙雪梅想攔沒來得及攔住。
“趙雪梅,你先把你自己的名字寫對了來,你報名了不是去浪費紙的嘛!”
“嘿,你吃的我花生還埋汰我!”
......
一群人還在說笑,陳葉雲抱著湘湘回家了。
吃晚飯的時候,就連小學生大軍和玲玲也激動地說起高考,兩人豪言壯語仿佛自己立馬就要去參加高考似的。
“我們老師說了,這是大好事!”
“數學老師也要去考,不過他要是考上了是不是就得走了?”
陳葉雲熬了軟爛的米粥,吹了吹氣喂給湘湘,孩子現在大了些能吃點其他的,這會兒正張著嘴等喂。
“考上了肯定得走了,那就能去大學裡上課。”陳葉雲沒見過大學是什麼樣的,就是覺著聽起來就很神聖。
“那還是彆考上了,我舍不得我們老師,不想她走。”
玲玲和大軍的數學老師是同一個人,一個40歲的先生,這回聽著高考恢複,初中畢業教書多年的他也按捺不住了。
“老師哪能陪你們一輩子?人努力學習了那麼久就想考上大學,要是真能考上對你們老師好,不能隻想著你們自己,知道不?”
湘湘喝著米粥,小嘴還淌了些下來,滴到口水兜上,她騰出手牽起口水兜一角給閨女擦擦嘴角。
“好吧。”大軍和玲玲想著老師要走了,有些憂傷。“那還是讓老師考上吧。”
陳葉雲笑了笑,“考上大學要有你們說得那麼簡單就好了。”
“嘿嘿,姐,我來喂湘湘,你去吃飯。”玲玲從凳子上下來主動接替陳葉雲的工作,端著碗拿著勺小心地喂外甥女。
“記得給她吹吹。”
陳葉雲轉身過去吃飯,今天炒了兩碗青菜,一碗白菜油渣。
“我知道。”玲玲坐在一旁的小凳上專心喂飯,不時給湘湘擦擦嘴,兩人經常對視一眼,都抿嘴笑。
飯吃到一半,郝少東回來了。
陳葉雲見男人帶著一身熱氣進屋,嚼完嘴裡的油渣才開口,“今兒怎麼這麼早回了?”
這些日子這人一出去,天不見黑是見不到人回來的,這會兒外頭還沒黑全乎呢。
大軍去廚房把給姐夫留的飯菜端了出來,“臼恃洸姐夫,吃飯。”
郝少東揉了揉他腦袋,去廚房衝水洗了手摸了摸湘湘小臉,和閨女打了個照麵再坐下吃飯。
“今兒可是熱鬨慘了。”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坨青菜葉送入嘴裡,再趕忙吃了兩口米飯,顯然是餓狠了。
“恢複高考的事兒唄。”
“是,都知道了是吧?”他頓了頓,接著道,“下午剛聽到的消息,我們團長也激動,趕忙回去督促他兒子孫子去備考了。”
“他兒子孫子一起考啊?”陳葉雲想了想那模樣覺得有些好笑,“真要考上了,父子倆坐一間教室裡當同學也是挺逗的。”
郝少東他們從兵團那處聽的消息要全麵些,“這回啊,說是工人、農民、知青、複原軍人、乾部、應屆高中畢業生都能報名,等了十年,我看大夥兒是等不及了。有人得了信兒,立馬回去翻書了。”
“能恢複確實是好事。”
“你去不去?”郝少東夾了一塊豬油渣嚼得香,隨口問她一句。
“我?”陳葉雲停了筷子看著他,“我高中都沒念..況且上頭不是說了嘛,已婚的不行。.”
按理說,誰看到這個機會不心動,不過陳葉雲想得現實,自己初中畢業就沒條件讀了,雖說後頭她借彆人的高中課本看過,可總歸沒有在學校學習和老師教導的效果好,加上這幾年也丟了不少課本知識,哪有能力去參加一個多月後的高考。
“這有什麼。你一直挺愛看書的,要是想去就報個名試試,反正也不吃虧。上頭不還說了對實踐經驗比較豐富並鑽研有成績或確有專長的,年齡可放寬到30歲,婚否不限。”
“你真覺得我能考上?”陳葉雲眨巴著大眼睛問他。
“我沒這麼覺得。”郝少東見人臉色微變,倒是不急不慢地說,“你能不能考上都成,考不上也少不了二兩肉,要是能考上就是大喜事了。話說回來,你想考嗎?”
“我...”陳葉雲想起上回跟人民醫院醫生共事,聽到她們說的大學生活,要說不羨慕是假的。“如果要考的話,我想試試青峰的醫科大學。”
郝少東挑挑眉,這是連學校都挑好啦?青峰醫科大學建校得有幾十年了,距離農場倒不是太遠,開車兩個多小時能到。
“你想當名醫生是不?”
衛生所的赤腳醫生隻有個名號,要是能考上醫科大學經過專業的學習,肯定是更好的。
“是。”陳葉雲以前沒有仔細琢磨過,當初她來農場找了衛生所的工作,一方麵是為了掙錢,另一方麵是自己有點經驗,她就把這事兒當成個普通工作,和黃麗珍她們在工廠做勞保手套是一樣的。
可經過這一年多的時間,尤其是親眼見到過生死時刻,她愈發覺得醫生這兩個字,在工作之外還有彆的使命和成就感。
“對,我想當名醫生。”這回她說的更加堅定,像是海麵上隨意漂泊的小船終於找到了指航明燈。
“那就去試試!這回時間確實緊張,就算考不上也沒關係,今年不過還有明年,反正現在高考恢複了,年年都有機會。”
郝少東瞧著她說出自己想當醫生時閃閃發亮的眼睛,隻想一心支持她去做。
下定了決心,陳葉雲突然如釋重負,原來有了目標和追求的感覺是這樣的。
第二天,她就去了高考報名點。
農場大門口擺了張木桌,上頭貼了一張大字報寫著“高校招生報名點”,桌子後麵坐了個女同誌,她正登記報名呢。
“小雲!”正排隊的張翠青看到陳葉雲過來,連忙招呼她,“你也來報名?”
“嗯,我也想試試。”
“挺好的,你看看這報名的人得多少啊!我看咱農場出來了一大半。”
陳葉雲四處望了望,長長的隊伍一列又一列,張翠青說的肯定是太誇張了,但是農場來的人指定不少。
大家精神奕奕,常年下地乾活早已粗糙的臉上也一掃疲憊,每雙眼睛都充滿了期待,等了十年的高考終於來了。
“沒事兒,慢慢排著。”陳葉雲把手揣進兜裡也加入排隊大軍,幸好前頭動作還挺快,登記的同誌問了信息收了錢就算報名好了。
等輪到陳葉雲的時候,她交了五毛錢的報名費,說了信息,看到登記的同誌在上麵寫上自己名字的時候,心裡不禁感慨。
“你準備得怎麼樣了?”張翠青也交了錢報名,在一旁等著陳葉雲過來。
陳葉雲嬌憨一笑,“沒準備呢,以前上課學的東西都還了不少給老師啦,我這回得再撿撿。”
“那也成,你考文科還是理科?”兩人並排走著,逐漸遠離人群。
“理科,我想考醫科大學。你呢?”
“我文科,我以後想當老師。”
“挺好的!”
報了名,不少人都在互相詢問,好像高考還沒到來就能看見光明的未來了。
衛生所裡兩人都要參加高考,周醫生還挺欣慰。付紅本就是下鄉知青,她指望趁這個機會回去,陳葉雲挺有誌氣,周醫生心裡更高興。
時間緊任務重,她們得抓緊時間複習。
不過,複習的第一個難關來了。
平日裡,兩人忙空了都抓緊時間看書,不過她們四處借了一圈隻找到一本高一語文和一本高二數學書,還殘損了一小半,複習資料不全。
“陳醫生,你聽說沒?”付紅看了會兒書,神秘兮兮地對陳葉雲說話,“前幾天怎麼那麼多知青來看病。”
陳葉雲搖搖頭,“為什麼?”
“說是隔壁省有個知青病倒了,居然被特批回城了,所以好多人跟著學,想試試看能不能成。”
“啊?什麼病啊?”
要是隨便得個病都能回去,知青不就都走完了。
“他們學了一陣才打聽到說是什麼癌症呢,治不好的,這才走了,回城裡大醫院治。”付紅一直忙著衛生所的事兒,前頭還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也是昨天才聽說的。
不過知青們現在也收了心思,畢竟高考來了,隻要考上就能走了。
下班時,陳葉雲收拾著準備回家,臨走問了句,“付醫生,我和翠青約好明天去城裡書店買書,你去不去?”
“你能幫我帶不?我明兒有事。”
“好。”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陳葉雲就起了。今天天氣不太好,一起床就感覺到陣陣寒風,吹到手臂上激起一陣雞皮疙瘩。她打開衣櫃拿出件紅色薄棉襖穿上,抓緊洗漱好,又拿了兩個饅頭背上包就出發了。
農場門口,張翠青已經等著了。
“吃早飯沒?給你個饅頭。”陳葉雲一路走出來,剛把嘴裡的饅頭咽下去,遞給她一個沒動的饅頭。
“我起得早正好沒吃呢,謝謝。”張翠青一口咬下去,鬆軟可口。
兩人走出農場準備擠公交車去買複習資料。
等了二十多分鐘,終於來了輛公交車,兩人和其他等車的人一起擠了上去,公交車上歇腳的地兒都沒有,人擠著人呼吸都困難。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車上下來一大群人,看著男男女女,年齡各不相同,結果最後都朝一個地方去了,城裡的人民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