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母女倆嫌棄的郝少東笑了笑,抬起胳膊聞了聞味兒,“有味道嗎?就嘗了嘗幾家啤酒廠帶來的酒,沒喝多少。”
“有。”陳葉雲鼻子靈著,讓他出去衝洗了再回來。
過了二十多分鐘,郝少東才又回來了,這回他頭發也打濕了,用手推了推,有水珠往下頭晃。
“還有味兒不?”他走到陳葉雲身邊,讓她聞。
陳葉雲也沒客氣,一回頭正好撞他胸膛,她湊近聞了幾下,“行了,你坐著吧。”
得了命令的郝少東就坐在她椅子背後的床邊,把湘湘接了過去。
“湘湘今天吃得多不?”
“吃得多,這丫頭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怎麼這麼能吃啊?”陳葉雲說起這事兒就心累,她今天還和上回過年見到的懷孕軍嫂打了照麵,大家孩子出生時間沒隔多久,因此很有共同話題。
就是說到吃這一塊兒,她發現湘湘要比彆的孩子能吃許多,她還擔心吃太多了會不會不好,特意回院裡問了黃麗珍她們。
“她要吃就給她吃唄,湘湘多吃點怎麼了?是不是?”郝少東把湘湘抱在懷裡,盯著閨女看,看她嬌憨的模樣隻覺得心裡一軟。
“你就慣著她吧,吃太多了也不好。”陳葉雲回頭繼續做題,說著話,她才反應過來不對勁,“都怪你和我說話,耽誤我學習了。”
今晚第二次被嫌棄的郝少東一臉無奈,起身抱著湘湘往外走,“那我們出去玩,不打擾你娘啊。”
說完輕輕關上了門。
客廳裡,家裡四人,一個大的,兩個小的,和一個更小的都坐在四方桌前。
湘湘坐在她爹腿上,目不轉睛地看著郝少東手裡拿著的一個玻璃瓶。
“姐夫,這個看起來好好喝。”大軍吞了吞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郝少東把蓋子給揭了。
玲玲沒有言語,而是直接把自己的搪瓷盅往前推了推,那意思也很明顯了。
“一人小半杯,喝了就回去睡覺。”郝少東握著瓶身往幾個杯子裡倒,黃澄澄的液體湧了進去。
“好香啊,這是什麼味兒?”
“菠蘿。”郝少東把瓶身展示給他們看,“來認認字兒。”
大軍和玲玲看了看,異口同聲道,“廣式菠蘿啤。”
一字一頓,字正腔圓的。
“這是啤酒嗎?姐夫,怎麼是甜的?”大軍喝了一口,不像啤酒的味兒啊,他以前嘗過大伯碗裡的啤酒,就一小口。
“菠蘿啤,度數很低,味道比較甜。”
大軍和玲玲開開心心喝完,乖乖回房間去睡覺,郝少東留了小半瓶給陳葉雲,一低頭發現湘湘手往前抓,像是要抓菠蘿啤酒瓶。
“乖寶,這個你不能喝。”郝少東單手抱起閨女,另一隻手拎著啤酒瓶回屋去了。
“你們在外頭乾嘛呢?”陳葉雲關上書,準備睡了。
“喝菠蘿啤,給你留的,你嘗嘗看。”他晃晃手裡的玻璃瓶,發出叮咚叮咚的水聲。
“度數高不?”陳葉雲接過一看,上頭的包裝紙還挺好看的。
“一兩度。”郝少東坐在一旁,看她仰頭就是一口,“今天啤酒廠的人帶來的,其他度數高的我分給其他人了,給你帶了這瓶果味兒的。”
陳葉雲喝了一大口,覺得甜甜的,咽下去後嘴裡有回味的甜,“人家這啤酒做得真好喝。”
“等以後我們農場給啤酒廠供大麥和啤酒花了,我們也能蹭上點啤酒。”
“你們定了?”
“還沒呢,回頭還得商量種植麵積,供貨產量那些。”
“哦...那得再好好談談...”陳葉雲和他聊著天,說話聲音越來越小,這些日子又工作又看書,幾乎能沾枕頭就睡。
第二天,郝少東跟啤酒廠的人確定了後續的種植意向,不過東來啤酒廠那個叫趙新誠的後生最後還問了他幾個種植啤酒大麥的問題,見他一一答了上來這才點頭。
被個毛頭小子質疑一番,郝少東倒也不惱,自個兒有能耐就不怕有人來問。
不過明年農場得分一部分精力專盯這一塊兒,他把人送走之後跟陸慶華彙報了工作。
陸慶華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後頭估計上麵政策要變,現在管控嚴,我們想買什麼都得等撥款,以後估摸能鬆動些。”
“真的?”郝少東一直對此無奈得很。
“有這麼個風聲,說會放寬些,甚至有可能讓我們自負盈虧...”陸慶華想到聽說的消息,眼神也清明了起來,“總歸是個機會,先把啤酒廠的事情搞下來再說。”
從營長辦公室出來,郝少東往家裡回,路上碰到兵團幾個其他連隊的人,一人手裡提著隻鴨子。
他走上前去搭話。
陳葉雲回家的時候,發現廚房鍋裡居然燉著鴨子。
她眼睛一亮,把包放下去廚房衝了個手,“你去買的鴨子?”
郝少東點頭,“今兒回來得早碰見幾個戰友說食品站外頭有人賣鴨子,隻要錢不要票,我去的時候就剩最後一隻了,趕緊買了拿回來。”
“那今天能喝酸蘿卜老鴨湯了。”陳葉雲打開泡菜罐,撈出七八個蘿卜,切了片,又往罐子邊上倒滿了水。
“鴨毛呢?”
“攏在那兒的。”郝少東一指她左邊地上。
“大軍!”陳葉雲朝外頭喊了一嗓子,把弟弟叫過來,“給你個任務,拿著鴨毛去外頭,有收鴨毛的能換顆糖。”
能換糖?大軍得了令高高興興領著玲玲去換鴨毛。
農場裡有人收鴨毛,一般看著多少給個幾分錢或者幾顆糖,他們收了之後拿去賣給收購站賺差價,最後鴨毛又被人從收購站買走拿去做羽絨衣。
不過大軍和玲玲沒穿過羽絨衣,他們隻想吃糖。
“大叔,我們有鴨毛。”大軍把一捧鴨毛給他看,“能不能換糖啊?”
收購站的大叔伸手擺弄了兩下,“還是新鮮的啊,脫毛沒多久。行,給你一顆糖。”
他身上經常備著不少糖,隨時要跟人換各種毛,鴨毛,雞毛或者其他舊物。
“能不能再給一顆啊?我和妹妹兩個人。”大軍可憐巴巴望著他,把糖給了妹妹。
“你們鴨毛也不夠多啊,家裡還有沒有?”
大軍搖搖頭,不過他又想到其他的,“下回有鴨毛我還是給你拿過來!”
“那行!記得找我啊!”不少人做這個賺差價的生意,他一聽這話倒也舒坦,又掏出一顆糖扔給大軍。
“謝謝大叔!”大軍接過糖立馬剝了糖紙塞進嘴裡。
兩人一路跑回去,等到家的時候糖已經吃完了。
“換了嗎?”陳葉雲正在起鍋酸蘿卜老鴨湯,香味直往外撲。
“換了,我們都吃完了。姐,我要吃肉。”
“我要喝湯!”
泛著肉味的鴨子湯又鮮美又入味,尤其是加了酸蘿卜中和了味道,吃起來更加舒爽。
湯麵有不少油泡泡,被勺子給拂開,陳葉雲舀了兩碗起來,每個碗裡頭有幾塊蘿卜片和幾塊鴨子肉,吩咐大軍和玲玲給隔壁201郭夢蓮家和202黃麗珍家送去。
一般大家交換吃的就一個樓層的送,方便些。
大軍剛啃著鴨子骨頭,嚼了幾下趕緊吐出骨頭,端著碗往隔壁去。
玲玲則是拿著個帕子包著碗邊小心翼翼往前走。
“彆灑了啊,小心燙。”
過了一會兒,大軍回來了,剛剛還盛著老鴨湯的碗裡裝著幾個菜餅,“姐,珍嬸兒說讓我們嘗嘗。”
“這個看著好吃啊。”陳葉雲趕忙伸手拿了一塊,出鍋不久的菜餅裡有好幾種蔬菜,裡頭應該還裹了點肉渣,一咬就香一嘴。
郝少東幾口吃了一個,也點點頭,“味道挺好。”
大軍吃完一個,嘬了嘬手指,往門外望望,“玲玲怎麼還不回來?”
陳葉雲也回頭看了一眼,走廊沒人,“估摸和婉婉說話呢,兩人說著就忘時間了,你過去叫叫。”
“好。”大軍又拿了個菜餅還沒吃完,把剩下的一半菜餅放在碗裡,擦擦手準備出門。
剛走到門口,他就瞧見了妹妹的身影,“姐,玲玲回來了。”
玲玲嘴裡包得鼓鼓的,腮幫子一動一動地走回來。
“又去吃什麼好吃的了?”陳葉雲看她拿回來的碗裡裝著一小碗韭菜炒蛋。
“婉婉姐姐她娘讓我坐下吃點東西,我說我們家也在吃,她還是讓我吃點再走。”玲玲終於咽完了菜,“我就吃了點兒再回來。”
“你倒是有口福。”
家裡的晚飯突然由一湯一素菜變成了一湯三菜。
臨近11月底的高考,農場裡所有報名了的人都愈發緊張起來,不少人開始看書到晚上兩三點,又六點起床接著看,打著哈欠,強撐著睡意努力學習。
陳葉雲知道這麼短時間自己補不夠人家高中學完的東西,隻能有多少看到多少,她心態倒放平了不少,就像郝少東說的,考不上也不會少二兩肉。
賀秀英找的書也寄過來了,陳葉雲抓緊時間看書,有什麼不懂的就去知青點,一來二去倒也和一幫知青熟悉起來了。
一起討論完,大家還從灶台下方掏出幾個烤紅薯分著吃,吃完繼續看書。陳葉雲吃了晚飯過來一塊兒看書,這會兒倒不餓,不過拿著張翠青分過來的一半紅薯,紅得像是能油,她還是忍不住了。
“真甜。”
有人看著書太冷,手腳凍得不行乾脆去打了二兩白酒來喝,一口下去暖暖身子,又辣地發出一聲呲溜。
“哎,看這麼久書能不能考上啊?”
“楊凡同誌,彆說泄氣話啊!好好學習,爭取考上!”
“可是我聽說這回報名的人特彆多,競爭太大了,我都下地乾活這麼久了,要把書本重新拿起來學多不容易啊。”他手裡捏著抄來的書,那字兒寫得隻有他自己才能勉強認出來。
“考不上就不回去唄。”
“不行,我一定要回去!我娘還在家裡等我呢!”楊凡說著說著還紅了眼眶,“去年我娘給我寄信還說,說我生日的時候給我煮了碗長壽麵,就是我沒在身邊吃不到,最後她和爹替我吃了。”
楊凡揉了揉發酸的鼻子,轉身對著牆擦了擦眼角。
“我娘也是。”楊凡的一席話觸動了不少人脆弱又敏感的神經,有個女同誌也喃喃自語,“我走的時候我娘一個勁兒流眼淚水,我還安慰她說,沒多久就能回去了,結果我這一走就是四年。不知道我娘的白頭發長了沒有,她以前老愛讓我給她拔白頭發,說拔了看著年輕些。”
“不要說了,怪讓人難受的!我們好好學習,抓住這次機會,就算這回不行,下回也行,我們都能回去!我都好多年沒吃到我娘做的飯了...”站起來的李知青自己說著說著也有些哽咽。
“咋了嘛?嫌我做飯不好吃哇?”負責在知青點開小灶的張知青出來活躍氣氛,佯裝生氣。
結果李知青歎了口氣,“你做得也挺好吃的,就是,就是不是那個味道。”
“啥味道?”
“家的味道。”
陳葉雲坐在一旁默默聽著她們的話,心裡也一陣憂傷,這群知青把青春和歲月奉獻給了每一塊田土,卻一直不能和家人團聚,希望人人都能得償所願。
*
日子總是不停重複,終於迎來了高考那一天。本次恢複高考時間倉促,每個省份自主命題,開考時間也各有不同。
時隔十年,終於有人能踏進高考考場。陳葉雲一大早就被郝少東載著去城裡考場。不少人都騎著自行車出發,來不及的就隨便搭上哪個同誌的車後座,跟著一塊兒過去。
“準考證帶好沒?再檢查檢查。”郝少東的聲音從前麵傳來。
“帶好了!我出門檢查了的。”陳葉雲嘴上這麼說著,可手還是不由自主地往包裡摸,再確認了一遍才放心。
到了青峰一中門口,陳葉雲下了車和郝少東告彆。
“我下午來接你。”
“好,你回去路上小心。”陳葉雲用力朝他揮揮手。
本次青峰市的考點設立在一中和二中,學校門口拉著大紅橫幅,上頭寫著,“提前預祝所有參加高考的學子取得好成績!”
學校門口堪稱人山人海,無數的考生,送考的家裡人都擠在門口。陳葉雲和張翠青約好了學校門口見,她踮起腳尖四處望望,努力從一張張陌生的麵孔裡看到熟悉的。
“你好好考啊,我們都相信你!”
“不要緊張,就按照你平時複習的來就行。”
“中午回來吃好的!”
耳邊全是一陣一陣的叮囑聲,陳葉雲往旁邊空地退了幾步,結果正好看到張翠青,她也在找自己。
“翠青!”陳葉雲朝她揮手,“我在這兒。”
“小雲,我好緊張啊!”張翠青一路小跑過來,剛走近了就抓著陳葉雲的手說話。
兩人跟著人群一起往裡走,陳葉雲用力捏捏她的手,聽到她說話聲音都有些發抖。
“你順順氣,彆緊張!”陳葉雲看著她,臉色有些差,挺蒼白的,“先緩緩,一會兒做題看清楚再做,彆急躁。”
張翠青想靠著這次高考回城,最近幾晚都睡不著覺,昨晚更是睜眼到天亮,她不想再下地乾活,她想回城去讀書!
“呼~”她緩了緩,深呼吸了一口氣,“我現在好些了,你也加油!”
學校裡湧入了一大群人,各個都朝氣蓬勃充滿希望,他們將成為這十年來第一批參加高考的人,這一刻無論男女老少,都是平等的,坐在考場上,拿起筆的那一刻,起點就是一樣的,給每個人的機會也是一樣的。
陳葉雲被分在一樓中間的考場,看著魚貫而入的考生,一個個穿著厚實的棉襖,進了教室搓搓手,不知道是冷的還是緊張的。
她左手邊是個年齡相仿的年輕人,一個穿著綠色棉襖的女同誌,兩人不經意對視一眼互相笑笑,她大方跟人說了聲加油。
右手邊是看著約摸三十歲的男同誌,戴著副眼鏡,穿著藍色中山裝,瞧著還有些書卷氣,聽人跟旁邊的人寒暄才知道,人家是初中老師,這回也是想圓個大學夢。
陳葉雲看著準考證上自己的照片,上頭寫著“陳葉雲”三個字,一時湧上不少情緒。
叮鈴鈴鈴,有人走進來了,手裡抱著一摞試卷。
高考終於來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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