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八月光
立在石屋正中的銅鏡映出步絳玄此時的模樣:他右手拎一條大紅衣裙,左手托一頂鳳冠。裙擺在低空裡飄搖,緞麵光滑如?水,做工精美雅致;鳳冠華美,垂墜下來的流蘇輕曳,曳出璀璨絢爛的光。
在這兩者之間,步絳玄英俊的臉上少見地有了表情——那漆黑的眼眸中帶著審視、為難和考慮的情?緒。
但他考慮的時間明顯太久,久到屋外的北蒼望羲待不住了,往門上叩了兩下,問道:“你換好沒有啊?需要幫忙嗎?”
“外麵待著。”步絳玄道,語調平平,聽不出起伏。
“彆讓其他人進來。”他還加了一句。
“是,你境界高你是大哥。”北蒼望羲在外倚著門,拖長調子說道。
步絳玄往後退了一步,放下左手上的鳳冠,把右手上的衣裙提到身前、一番比較。
這衣衫委實小了些,倒是和聞書洛的身量差不多。
本就該由聞書洛來穿。步絳玄在心中說道,斂低眸光,左手向外一伸,手腕翻轉,手指捏訣。
靈力開始在他周身流淌,光芒繚繞轉動間,他的身形逐漸縮小,變成細肩窄腰。
原本穿在身上的衣衫鬆垮下來,步絳玄麵無表情脫下它們、換上那件喜服。他將目光看向鳳冠,再從耳墜手釧香膏口脂胭脂等物上一掃而過,轉身走回鏡子前,將頭發拆掉,學著平日裡聞燈的模樣,給自己紮了個高馬尾。
咚!
石屋的門被人用靈力撞了一下,力道不輕不重,像在暗示什麼。
門口的人是北蒼望羲。這種時候,步絳玄覺得北蒼望羲唯一會提醒他的,是外麵來了人。
步絳玄從鏡子上收回視線,拿上彆人間劍,劍指並攏,往外落下一道靈力,將門打開。
石屋前有一條用石板鋪成的道路,不長,大約兩三丈,北蒼望羲站在路的儘頭,張開雙手,極力攔著來人。
來者是方才來送過東西的女孩子們,都不會說話,隻能衝北蒼望羲比手勢。她們神情?帶著好奇和緊張,但在石屋的門從內往外打開、步絳玄走出來時,不約而同愣住。
北蒼望羲見她們如?此,忙將腦袋轉過去。
一看嚇一
跳,現在的步絳玄,身形竟和他記憶裡的聞書落重疊了。北蒼望羲不可置信地眨眨眼:“我天,不看臉我還以為是聞書……”
而這時,女孩子們的表情變了。她們圓眼大瞪,怒不可遏,用力扒開守門的北蒼望羲,氣勢洶洶走向步絳玄。
這些都是沒有修行過的普通人,若步絳玄發起火……北蒼望羲看看她們,又看一眼步絳玄,蹙起眉頭,閃身疾退。他退到石屋門口,在女孩子們衝進去之前,用雙手撐住門。
他的神情?無奈到了極點,將女孩子們比劃出來的手型仔細一瞧,對步絳玄道:“她們的意思是,你不化妝不梳頭,就這樣素著出來,很配不上……很不守規矩、不尊禮節,不是真心想嫁給聞兄弟。她們還表示,如?果你不想嫁,那就走遠些,讓她們嫁。”
“要我說,忍一忍風平浪靜,你還是回去……”
北蒼望羲開始對步絳玄進行勸說,不過不抱什麼希望,但他話未說完,聽得步絳玄道:“我自會處理。”
話音落地,步絳玄退回門內,衣袖一振,將門合上。
銅鏡依舊立於屋中央。步絳玄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將視線放向窗外,那是石殿所在的方向。
和幽族人相熟的北蒼望羲暫且不談,他和聞燈,現在是互為人質了。步絳玄斂下眸光,輕輕一抿唇,走到那一堆顏色各異、散發著香氣的瓶瓶罐罐前。
石殿上。
燈火通明,照亮四方幽靜佇立著的石像。聞燈仍坐在那張長桌後,杯中茶水喝了一小半,茶點用了小幾塊,那本書看了一眼便沒再翻。
這裡的茶水喝起來和外麵的很不同,點心亦然,口感算不得細膩,但吃起來彆有一番風味,大抵都是用這裡的產物所製。
他沒再問老者關於步絳玄的情?況。說多錯多,若他真?是這一群人的座上賓,那步絳玄身為他的“夫人”,得到的待遇定然不會差,若這人不過是唬他,那問了也是白問。
卻是忍不住思考步絳玄的處境。他慢慢撇下了眸,目光落在被繃帶纏住的左手上,過了會兒,用右手扣住自己的左手。
終於,被派去尋物的幾個年輕男女回到殿中,為首者手持一狹長木匣,身後人接捧木盒,
他們皆躬身前行,神情?嚴肅、動作恭敬。
“大人,要交給您的,就是這些。”老者端正了坐姿,輕輕將袖一揮,把桌上的杯盤挪開、騰出空位,接過那狹長的木匣,置於聞燈麵前,再抬起手,指了指仍被年輕人們捧在手上的木盒。
聞燈掃了眼木匣。匣上的鎖雖然緊扣,卻有一道古老幽遠的氣息溢散開來,當是屬於某位高人的,但沒有惡意。
縱使如?此,聞燈依然沒有伸手去碰,他看了老者一眼,用眼神進行詢問和示意。
老者沒有對聞燈的警惕流露出不滿,捋須笑笑,打開木匣前的鎖,用雙手抬起盒蓋。
躺在裡麵的是一把琴,不同於當下流行的六弦,而是一把七弦,琴麵漆亮如鏡,琴弦有光盈盈。
聞燈愣了愣,而年輕人們依次將木盒擺上來、依次打開。這些木盒中裝的都是書,封皮上的文字是一種拚音文字,類似於聞燈在曾經生活的那個世界裡見過的梵文藏文,甚是難認。
在這個世界裡,聞燈隻見過一次這種文字——雪淵戰遇見的那個流雪飛霞裡,顧東亭告訴他,這是幽族的文字。
“你們是幽族?”聞燈吃了一驚,撩起眼皮,問對麵的老者。
“大人聰慧。”老者又笑起來。
這種時候就不要拍馬屁了好嗎?聞燈腹誹著,心中泛起了嘀咕。
“幽人善樂,這都是自古流傳下來的樂篇,請大人過目。”老者又道,取出這些書冊中的一本,雙手遞與聞燈。
聞燈沒接。他抿了下唇,斂低眸光,和書冊封皮上的文字互相瞪著,道:“實不相瞞,我看不懂你們的文字。”
“什麼?”
這話驚得老者手抖了一下,眼睛逐漸睜大,不敢相信方才所聽。他不錯目地注視著聞燈,許久之後,眼中蓄滿淚花,將書一放,哭了出來。
聞燈:“……”
聞燈彆開臉。
老者捶地痛哭,那幾個年輕男女亦撲通撲通跪倒在地,聞燈一時無法形容這樣的場麵和自己的心情?。
他覺得不能這樣繼續下去,從桌後起身、繞到對麵,伸手去扶老者,卻是不曾料到,這人極沉,連發三四下力,都扶不起。
而老者揪住了聞燈衣衫,仰起頭來看著他,哭得一把
鼻涕一把眼淚。
這就跟老小孩兒似的,聞燈無言至極,乾脆任他自個兒哭,轉頭去問彆人:“你們給我這些東西,為想做什麼?”
“這些、這些本就是您的。”開口的是方才捧木匣的人,是個約十七八歲的少年,唇紅齒白、眉目俊秀。大概是不常說話的緣故,他嗓音聽起來甚是沙啞,音調也有些古怪,還有點兒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