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未應聲,溫瑜緩聲說:“大娘她們已找到了,她們沒事,隻都很擔心你。”
蕭厲還是沒出聲,肘關擱在膝上,兩手血跡斑斑,指節或皮開肉綻,或布著不同程度的擦傷。
他似想在這風雪呼號的沉默中,將所有痛苦獨自吞儘。
溫瑜便也不再說話,靜靜地陪他站了一會兒L,見他手背有一道皮肉都翻開來的傷口正往下滴著血,放下傘蹲身下去,從裙擺上撕下一段細紗白布,白皙纖長的指尖輕搭上他手背,將紗布繞過掌心纏了上去。
寒風吹動她烏黑的長發,有一縷似乎淺淺從蕭厲指縫間拂過。
了無痕跡的涼意,似掬了一抔水卻又在轉瞬間就被蒸乾。
溫瑜給那紗布打好結後,才重新抬起一雙清月似的眸,溫聲道:“回吧。?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她總是從容又平和,像是初春裡拂麵而過的風,很輕柔,卻又有一股難以催折的力量,讓乾裂的土壤,也能從那縫隙間冒出新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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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厲回去後,簡單操辦完侯小安的後事,便傷病交加倒下了。
他們原本的屋子叫霍坤手底下的人砸了個稀巴爛,周夫人命人在府上騰出幾間客房,以方便府醫替他診治為由,將蕭厲一家人接了過去住。
她對外稱是因蕭厲拖住霍坤有功,但到底也有幾分溫瑜稱他們一家是恩人的緣故。
溫瑜並未再同蕭蕙娘她們住在一處,眼下時局不穩,她很快還要繼續南下,有諸多要事都要同周敬安夫婦商議,住在周夫人院中,裡外都是周夫人的心腹,若有事相商,無需提防隔牆有耳,行事也更方便。
否則每次來主院一趟都得編借口誆騙蕭蕙娘。
周夫人對外隻稱,是喜歡她那一手繡工,暫且留她在身邊當了個丫鬟。
蕭蕙娘自是為溫瑜感到高興。
溫瑜也並非是至今不肯向蕭家母子袒露身份,而是多一個人知曉她在雍州,便多一分危險。
於她,於對方,都尤為不利。
蕭家經曆了這次的事,溫瑜料想他們必定是希望平平淡淡度日的,她也希望他們一家人此後都平安順遂,莫要再卷進這等陰謀裡。
她向周敬安討了個人情,替他們銷去賤籍,歸入良籍。
周敬安自是允諾,因蕭厲獨自拖了霍坤手底下的人那般久,頗為欣賞他的武藝和膽識,得知蕭厲顧念家中老母,約莫是不願從軍的,便想留他在府上當個府衛。
不過蕭厲願不願接這份差事,還得他傷好些後,問過他自己了才知。
溫瑜還讓周敬安幫著聯係自己的親隨們,但一直沒消息傳來,周敬安也知奉陽情況危急,已不能再耽擱了,從府兵中選出了一批精銳,打算先行護送溫瑜繼續南下。
周夫人這日替溫瑜清點啟程要帶的東西時,將韓、何兩家被清算後,查出的錢財賬目遞與了她,道:“夫君說,這筆錢財任翁主處置。”
溫瑜淺翻了遍
賬目,發現這兩家的資產數目頗為驚人⑻_[]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忙推拒:“這些錢財已抵得上雍州兩三載的稅收,充入雍州府庫就是。”
周夫人雖還是淺笑著,神色卻微微黯然了下來,道:“此次幸有翁主在,雍州方才化險為夷,但裴頌愈漸勢大,雍州……已不知還能撐多久。這筆錢若是充入府庫,來日……雍州若失,這錢便是送進了裴頌的口袋。”
她看著溫瑜道:“夫君的意思是,這筆錢由您帶走。正好兩家都做了陰陽賬冊,官府的卷宗上亦隻會記錄陽賬,沒人會知曉陰賬中這筆錢的存在。”
溫瑜聽完這些,知周敬安夫婦用心良苦,隻覺心中的那份愧意愈重,肩上擔的那份責任,也前所未有的明晰。
她起身鄭重朝著周夫人揖身一拜,道:“夫人和大人對溫氏和大梁的這份恩,溫瑜代父王謝過了。”
周夫人忙扶她起身,說:“翁主這是做什麼,莫要折煞臣婦與夫君,夫君因王爺被困奉陽,無力馳援,一直寢不安眠,若能在錢財上略儘綿薄之力,他心中也好受些。”
溫瑜道:“我溫氏必誅叛賊,整河山,還天下萬民一個海晏河清的盛世。”
周夫人以帕拭淚,笑說:“臣婦和夫君都等著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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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和韓家抄出來的這筆錢,自是不可能用銀車裝走,也萬不能兌成銀票帶走。
真正戰火襲來的時候,銀子便同石頭無異,唯有物資才是真正的“錢”。
溫瑜必須得在南下前,將這筆錢,換成貨物先行運走。
眼下韓家、何家都隨著霍坤的倒台敗落,雍州裡的商賈,唯徐家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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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慶樓。
徐夫人推開雅間的門進來時,麵上幾乎快笑成一朵花兒L來:“自那日州牧府一彆,可好些日子沒見到姑娘了,妾身一直想好生答謝姑娘來著,奈何沒尋到機會,料想姑娘也是個大忙人,這才不敢貿然叨擾。”
溫瑜知道徐家近日必然也是忙昏了頭,畢竟得趁機將韓、何兩家的商鋪樓坊都折價盤下來。徐夫人那張白胖的臉,瞧著都比從前瘦了一圈,不過依舊紅光滿麵的,想來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她抬手替徐夫人斟了盞茶,說:“可算不得忙人,夫人說笑了。”
徐夫人見她斟茶時,手腕微傾,紫砂壺嘴中便瀉出一道清亮的水線,茶水入盞,卻沒有多少雜音,也未激得水紋亂蕩,手腕微提,水柱略粗,快七分滿盞時,再徐徐下壓,提腕斷流收水。
這套鳳凰三點頭的的斟茶手藝,實在是嫻熟又遊刃有餘。
徐夫人愈發好奇她到底是何方人物,但也清楚不該問的,萬不能多問。
她當日既能找上自己,靠著韓家半部賬冊,就讓整個雍州的商賈們重新洗牌,自己若是不知進退冒犯了對方,她能讓這塊肥肉掉自己碗裡,必然也能收回去。
徐夫人捧著茶盞,臉上堆笑道:“那我可真是罪過,該早些邀姑娘出來一道吃個飯的。”
溫
瑜道:“夫人客氣了,我不過是替夫人繡了個扇麵。”
徐夫人哪能聽不懂她話中的意思,言外之意便是那日她那賬簿尋她的事,需守口如瓶。
她趕緊笑嗬嗬說:“姑娘的繡工得了州牧夫人賞識,如今是州牧夫人身邊的紅人,姑娘替我美言,我自是念著姑娘好的。”
溫瑜戴著麵紗,眸中笑意極淡。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這點好處。
她道:“我也喜歡和夫人這樣的爽快人打交道,我這還有一樁生意,不知夫人願不願接了。”
徐夫人頓時眉開眼笑,端起茶盞道:“姑娘隻管說,隻要我徐家能做到,必替姑娘把事辦漂亮。”
溫瑜道:“聽聞徐家是做綾羅茶葉生意發家,眼下既接手了何家的漕運生意,我想讓夫人的船隻途經各州府時,用綾羅茶葉,替我換些糧食藥材。”
徐夫人端茶碗的手一頓,道:“姑娘這要做的生意,可不小。”
溫瑜眸子微抬,睨著徐夫人,眼底笑意淡得似有若無:“富貴險中求不是?”
徐夫人便也跟著她笑:“姑娘所言甚是,如今外邊兵荒馬亂的,最值錢的可不就是糧食藥材麼?便是沒買到這些緊俏貨,囤綾羅茶葉,那也是不管放多久,都能慢慢賣的!”
她頗為心動地問溫瑜:“不知姑娘要買多少?”
窗戶開了個小口,灌進的寒風吹散了溫瑜跟前茶盞飄起的白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