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頌閉眼深吸了一口帳外凜寒的空氣,喚左右:“遷我的馬來!”
親兵顧忌著他身上的傷,本想勸誡一二,但見他臉色實在是難看得緊,終還是照做了。
裴頌騎馬繞著軍營跑了兩圈,寒氣襲滿肺腑,那股在四肢百骸亂躥的無名怒火,似才消了些下去。
跑得身上的傷口都痛了,他任自己摔下馬背,仰躺到了兩指厚的積雪裡,望著凝了霜雲的灰白天空,在腦子裡慢慢地回想這場讓他進退維穀的局。
他最善隱忍,很少有這麼躁鬱的時候。
從他到敖太尉身邊做事時起,他就一直都是布局者。
那些年裡,長廉王一黨和敖黨鬥得你死我活,殊不知幕後真正牽線操控的人,是他。
但從渭河以南米糧藥價上漲開始,大梁這棋盤上,便多了另一隻執棋的手。
那人總是在最關鍵的時機落子,攪動滿盤風雨。
他已有八成把握確定,前一次做局的,是菡陽。
就是不知這次的亂局,有沒有她的份了,畢竟南邊亂起來,於她、於魏岐山,都是百利而無一害。
若是有她……一個才被他的鷹犬圍殺得死裡逃生的人,身邊隻帶著個護衛,還能攪弄風雲,那可真是個禍害。
裴頌抓起一把積雪,用力擰成冰團。
她帶在身邊的那蕭姓護衛,也必留不得。
親衛久不見他回去,駕馬尋來,見他躺在雪地裡,翻下馬背稟報道:“主君,魏賊又在城外叫陣了!”
自裴頌遇刺的消息傳出後,定州一直都是避而不戰。
魏軍駐守燕雲十六州,和異族打了十幾年的交道,悍野擅戰,這樣嚴寒的天氣於他們而言隻是家常便飯。
且魏岐山用兵老辣,裴頌雖屢出奇招,卻一直沒討到什麼便宜,隻能求穩固守。
但南邊一亂,這勉強僵持的戰局平衡就已被打破了。
裴頌撐膝坐起,說:“應戰。”
在下一場春雪來臨前,定州最後的歸屬,是該有個決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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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州。
可能是那一次雨夜刺殺的緣故,以至溫瑜到現在都不怎麼喜歡雨天。
但春雨淅淅瀝瀝下了數日,加上征兵引發的封城,接下來的行程還是被耽擱了。
值得欣慰的是,擁兵自立的州府,也如雨後春筍般齊刷刷冒了頭,忻州牧眼見事態不妙,倒是趕緊吞並了臨近的幾個郡縣。
但旁的州郡未免他獨大,很快便聯手起來,對忻州形成了製衡之勢。
短時間內,忻州牧是無暇再打坪洲的主意。
溫瑜隔著客棧的雕花木窗,看窗外雨打芭蕉。
門外傳來輕響,蕭厲一身水汽推門而入,他袍角往下滴著雨水,說著打探到的消息:“忻州官兵在搜查此地通城征兵的人,不過趙有財機靈,征到的又大多都是流民,他們往流民堆裡一躲,官兵也拿不到人。()”
隻是他手底下的人有去遊說過其他山頭匪類的,被那些人向官府透露了風聲,眼下忻州官府那邊,怕是以為這場征兵是青雲寨流寇的報複。?()”
溫瑜說:“無妨,即便忻州牧那邊識破了征兵是計,他如今已被牽製住,我們的目的便也達到了。”
她說這話時,起身取了塊乾淨棉帕遞給蕭厲,見他渾身都在往下滴水,一如那個他背她殺出去的雨夜,微蹙了下眉:“都濕透了?你先換身衣裳,我讓小二送碗薑湯上來。”
官兵在抓“通城”征兵的頭目,裴頌已死的謠言一傳出去,他的鷹犬又沒追到這地兒來,忻州官府倒是不在乎溫瑜在不在這裡了。
趙有財帶來的那些青雲寨餘匪見過他們喬裝後的樣子,未免其中有人見著忻州官府的巨額懸賞倒戈,指認他們,在官兵封鎖各大出忻州府的要道盤查這幾日,溫瑜和蕭厲換回了從前的裝扮,以夫妻的名義,暫住這家客棧,靜候出城時機。
夜裡溫瑜睡床,蕭厲便打地鋪。
他看著溫瑜遞來的帕子,淺愣了一下才接過笑笑說:“沒那般嬌貴。”
溫瑜隻看著他道:“等忻州解封,我便要啟程前往坪洲,你若病了,會耽擱行程。”
言罷她便朝外走去。
蕭厲摩挲著手上的帕子,一滴水珠沿著下頜滑至頸側,再順著領口那點若隱若現的緊實肌理繼續往更深處滑進,他忽道:“你給趙有財征兵用的那麵旗,上邊的圖騰是不是有什麼講究?”
溫瑜腳步驟然一頓,回首問他:“有人在打聽和那旗上的圖騰?”
蕭厲點了頭:“我今日見了趙有財,他說這兩天流民中有好些個功夫不錯的綠林漢子,一直在暗中打聽關於那旗的事。”
他能一下子斷定問題是出在那旗的圖騰上,主要還是那圖騰和溫瑜從前繡帕子落款的徽印極像。
從前他不知溫瑜身份,並未對一繡帕上的徽印多想。
但趙有財他們正式在流民們中征兵後,溫瑜卻將那徽印用到了旗上,現在又有人暗中打聽,實在是太過巧合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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