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幾日,羽觴果然天天來報到,手裡拎著個半空的牛奶瓶,像一隻小奶狗“玫瑰帝王。”
蕭處齋是個作息異於常人的,往往淩晨三四點才睡,第二天九十點才起來,他實在受不了羽觴的健康作息,難道醫生都這麼會養生的嗎“你還真的天天來陪她玩兒呀?”
羽觴捧著牛奶瓶,很為難的“這是您家小公主下的命令,我可不敢不從呀。”
其實這個點兒,陸蒹葭未必起來了。
“那你在外邊等等,我收拾收拾再接你進來。”蕭處齋一頭卷發上還亂七八糟的彆著發卡與卷發筒,這副模樣委實不適合見客。
羽觴乖巧點頭,在台階上坐了下來。
清晨,露水濕潤,天色鮮亮,是被水衝刷過的湛藍色。
羽觴抱著牛奶瓶,灰色衣裝色澤黯淡,裸露在外的腕與踝線條瘦削脆弱,腳上踩著一雙森係的羊羔皮做的鞋子。他抬頭看了看天,又低頭看了看地,在心裡默念洛水賦教給他的醫經口訣。
種種晦澀難懂之字,在舌尖綻放出奇妙瑰怪的發音,如潺潺流水,從唇齒間曼妙流過,是一條抓不住的滑溜溜的鯉魚——沉定、和緩,富有古韻的拙樸與溫柔。雲九小說
他是個棄兒。
臉上一道猙獰長疤,蜿蜒似蛇蟲,像當空一刀斬斷他的七情六欲。他不愛言語,不愛讀書,不愛睡覺,人生趨近空白,渾渾噩噩行屍走肉,漸漸無法窺見生之奧義。
洛水賦說羽觴性情空白,沒有人情味,不適合當醫生。但同時,洛水賦又把他當做自己最驕傲的門生,他把他當成一種曠世奇病,躍躍欲試著要把他治愈。這是出於洛水賦作為醫生的本能,而非洛水賦作為人的善良。
也許在眾多實驗品當中,洛水賦傲慢的眼神掃視過一隻隻羔羊時,擁有鬼魂或者金屬般神情的羽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發現這個男孩子的臉上沒有膽怯。之後洛水賦就發現,羽觴並非心有猛虎,乃是因為羽觴根本沒有身為人類的所有感情。
多有意思呀——沒有人的感情的人,一具行屍走肉,一具空白容器——他可以往裡麵填充多少東西呢?出於這樣孩子氣的想法,洛水賦將羽觴帶出了實驗品的種群,把他放在自己身邊,悉心教養,以長輩的身份等待羽觴的成長。
羽毛般輕盈純粹,流水(黑色產業鏈)帶來的孩子,曲水流觴。於是,他被命名為羽觴。
可是洛水賦很快發現,羽觴不是空白容器,他是黑洞,吞噬掉了所有的知識——灌輸進去的,食物、知識、感情,全部都被一聲不響的吞沒了,羽觴依舊是空白容器,什麼都沒有被儲藏起來。
洛水賦對他興趣更大,也更加願意多多偏愛他。
很多時候,身為洛水賦首席門生的羽觴,卻並不在藥房或者書房忙碌。他更喜歡坐在長廊邊,看天上遊移的雲朵與落跑的紙鳶,看遠方逶迤的青山與共舞的鯉魚旗,看院裡蔥鬱的盆景與采藥的侍女。沒有人和羽觴說話,他也不需要和彆人擁有交流。
他心中並無分明的世界觀,他隻想看天看地看花看鳥,看無邊風月。除去這些他一無所有,他愛的一切也並不屬於他。
這樣活著是好的嗎?這樣想著是好的嗎?無所謂吧。
羽觴抬頭看了看天,低頭看了看地。
太陽出來了,雲層之間金光燦爛,落在人眼裡像紙一樣稀薄。羽觴眯起雙眸,狹窄的視野裡闖入了輪廓美好的七彩光圈,碰撞在一起無聲地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