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越們摩拳擦掌喜氣洋洋,覺得自己終於有一雪前恥的機會了。
畢竟若是認真算的話,江東孫氏的第一筆戰績便是山越貢獻的。
當年孫策還沒從袁術麾下自立時,被袁術打發到丹陽投奔叔叔,並在當地招募鄉勇。
彼時的山越頭人祖郎數次率軍主動襲擊孫策,有兩次甚至逼得孫策幾至危殆。
小霸王大怒,去找袁術討要來了程普黃蓋等父親舊部,由此開始了單方麵按著山越摩擦的曆史。
差點手刃孫策的祖郎被重整旗鼓的小霸王迅速擊敗並投降。
再後來雖然這位小霸王出了意外,但隨後就是周公瑾在赤壁烈焰漫天燒的曹軍抱頭鼠竄的消息,更令山越膽寒。
隨後雖然這位周公瑾也出了意外,但已經徹底強盛起來的江東也已遠不是山越敢側目的勢力了。
不過此時山越頭人們一合計:
“這孫侯父兄與那周郎,皆亡於不測。”
“那孫侯如今莫非……”
幾個頭人們互相對視一眼,眼底是一些不能細說的想法,不過這些統統都被馬良鎮壓了下去:
“若要圖江東,還須等待時機。”
馬良很是鎮定,並沒有多說,隻是說如今還不是突襲江東的恰當時機。
好不容易做了決定,但又要等,名為費棧的頭人便已經按捺不住:
“馬先生,如今這江東有兩位將軍下落不明人心惶惶,如何算不得時機?”
當然算不得,畢竟如今江東軍不過是剛開拔不久,有些後續的部隊甚至都還沒開拔。
若是此時山越作亂,江東軍輕易便能回轉將下山的山越剿滅,這是馬良所不願見到的。
最恰當的時機當然還是江東軍在荊州進退不得時,再突然出襲,一擊而中。
不過這些倒是可以押後再細細給山越講述,此時聽聞費棧這麼說,馬良絲毫不介意聽聽八卦:
“兩位將軍下落不明?”
“說說?”
費棧不敢怠慢,於是絞儘腦汁將自己知道的情況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個清清楚楚:
“前一日俺有兩個手下,帶了錢去固陵購鹽。”
這個馬良倒是知曉,山越這邊除了一些山貨,基本上什麼東西都缺。
彆的東西還好說,鹽這個真真是生活必需品。
而且山越購鹽相較來說也簡單,會稽的東北方向便是海邊,附近的幾個縣皆產鹽,更有不少私鹽,山越過來買賣很方便。
馬良偶爾缺什麼東西也會托山越去這些縣城購買。
這樣的地方同樣消息流通的也非常之快,比如費棧的手下在城中便有聽聞,說孫侯在建業城大發雷霆,整個新城人心惶惶,士卒進出異常頻繁。
最終雖然沒有官方的消息,但很快便有一個說法從建業流傳了出來:
有兩位將軍,背主而去,疑似投奔西麵的玄德公去了。
費棧講的顛三倒四,但馬良也能猜出來一個大概:
若是屬實的話,孫權不願意下詔所名捕以文書追捕,可見這兩個將軍地位應當不低,絕不是校尉或軍司馬之流。
孫權沉默,但這個消息依然能輕易傳到這裡,多半是有大姓在暗處推波助瀾。
戰事剛起,卻在此時消失,可見對孫權謀荊州之舉並不讚同。
馬良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魯肅,但飛快就被自己否決了。
魯子敬乃是有大智之人,怎麼可能會如此魯莽行事?
而在馬良為自己念頭搖頭失笑時,一艘小船上,魯肅站在船頭瞧著無邊無際的海麵心亂如麻。
自從周公瑾逝世後,他從未感覺哪一刻能如現在讓他這般力不從心。
猶記得,兩年前他對於江東的未來規劃的還很清楚。
聯劉拒曹,克複中原。
承公瑾之遺誌,鑄天下之大業。
但慢慢的,這個推敲過很久的計劃便逐漸朝著不受控製的方向發展。
首先是劉備的飛速壯大,不聲不響的取了益州,甚至還攻下了漢中。
當初聽聞時,魯肅對這個消息堪稱是五味雜陳。
既佩服於孔明之能,也欣慰於克曹有望,還心憂於江東有點跟不上這位劉皇叔的腳步。
因此才有建業酒宴上血諫主公,陳兵合肥以求北探。
但合肥城下的戰果深深震撼了魯肅,也讓魯肅苦澀的認清了他的最大短板。
公瑾以三萬之兵,赤壁破曹十數萬大軍。
關羽以三萬之兵,荊襄破曹近十萬大軍。
主公以十萬之兵,合肥被八千曹騎大破。
公瑾在時,尚不覺江淮兵卒之弱,但合肥之戰讓魯肅清楚看到了三方的將卒差異,江東毫無疑問居最末。
但對魯肅來說這都不是問題,士卒弱可以去刺探學習關羽的練兵之法,將帥弱可令其將少量卒征山越以練兵。
江東同樣也有自身優勢,糧產豐厚,弓卒聞名天下。
但讓魯肅沒想到的是,合肥之戰後代替他坐鎮江夏的是呂蒙,他被孫侯留在了建業,賦閒職。
閒職就閒職吧,魯肅仔細總結得失,寫了一篇長長的奏疏,針砭江東時弊,製定了江東強軍之法。
隻待孫侯上門便陳於主公,定能幫其爭天下!
但除夕夜甘興霸的拜訪擊碎了魯肅的所有計劃。
看起來合肥的戰敗同樣也刺激到了主公,隻是他選擇的對策與魯肅的計劃相去甚遠。
聯曹製劉……嗬!主公為何不懂,曹操占據中原與冀州此等豐腴之地,聯曹滅劉,若劉滅,曹當何圖?
此舉無異於欲求狐裘而與狐謀皮也!
身後傳來穩健的腳步聲,一個裹著狐裘的健壯身影站在了魯肅身側。
靜謐了一會兒,這個身影緩緩道:
“久居江東,如今方知海之闊也。”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感歎卻讓魯肅怒氣上湧:
“甘興霸!”
甘寧抬了抬眼皮,不耐煩的掏掏耳朵道:
“某還沒老,子敬不必如此大聲。”
魯肅恨不得抽出劍來,於是言辭愈發不客氣:
“汝無羞慚乎?”
甘寧看著大海,腦袋裡想起來的是兒子甘瑰的寥寥幾封來信。
這個脾氣與他頗為相似的兒子,在上一封信裡大喇喇的嘲笑他這個老子:
“魚鱉困於江河,蛟龍遨遊於海。”
並稱他甘瑰遲早有一日要“稱霸海上”。
如今見海而想起來兒子言語,甘寧頗有一些心緒難平。
因此,即便此時魯肅憤怒質問他“無羞慚乎”,甘寧心裡泛不起半點怒意。
“我非孫侯之奴也。”
甘寧的話語有一種理所應當之感:
“既然孫侯不信我,其愛將猜忌我,那我甘寧不取江東分毫,自返故鄉有何羞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