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彆了宋識音,再回到國公府,離日落恰好有半個時辰。斟酌再三之後,她換上原先那一件被“沈頃”剪爛袖子的衣衫,而後又帶了另一件色澤豔麗的衣裙、披上雪氅,朝望月閣的方向走去。
宋識音怕她出事,與她約定好,入夜三刻之後,若她未派出府門,對方便會來沈府找她。
走出房門,蘭香院恰好飄起了絮絮飛雪。
酈酥衣屏退左右侍人,撐了把傘,袖中藏好了符紙與麻繩,去找沈頃。
這些天,她衣衫的顏色都格外豔麗。可沈頃生性清雅,平日裡也喜歡清雅素淨之物,怎會苛求她打扮得如此妖嬈豔麗?如今想想,說不準兒正是那個“附身鬼”喜歡如此鮮豔的衣衫,才逼迫她如此著裝打扮。
正想著,酈酥衣已來到望月閣中。
左右侍人見了她,並未攔著。酈酥衣手裡撐著傘,敲響了內臥的房門。
淡淡一聲:“進。”
她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沈頃一襲雪氅,正坐在桌前溫書。聽見響聲,他原以為是前來送藥的侍女,並沒有太在意。待到酈酥衣走近些,他才嗅到那一陣淡淡的馨香。
男人從書卷之中抬起頭。
妻子正披著厚厚的外氅,向他嫋然福了福身:
“見過郎君。”
這是成婚這麼久,妻子第一次來找他。
甚至在看見酈酥衣時,他都不由得一愣。
屋內的八角薰籠中正點著香,清淡的佛香隨著微蒙蒙的水霧,於偌大的內寢悠然散開。那香氣浸染得男子眉目溫和,他放下書卷,問她前來何事。
“郎君,妾身今日與宋家小姐上街,買了幾件衣裳。那衣衫子看得妾身一時眼花,故而前來,想要郎君幫著挑選挑選。”
她說得真誠。
聞言,沈頃自然不假思索,點了點頭。
他還以為那些衣裳都在她房中,剛一從座上站起身,誰料,下一刻少女竟徑直走至他身前,解開身上那件雪氅的領結子。沈頃一怔神,那如雪花白潔白的氅衣已簌簌然落了下來,眼前撞入一抹清雅的顏色,落在她身上,竟萬分嬌豔美麗。
他未曾防備,呼吸一滯。
緊接著,自氅衣之後,少女又取出另一件顏色鮮豔的衣衫。
一件素淨,一件豔麗。
素淨的在她身上,豔麗的被她拿在手裡、又這般徐徐伸展開來。
一時間,自八角薰籠中冒出的水霧竟變得燥熱,落在人的呼吸之上、喉舌之處,落往人微動的雙眸中。
酈酥衣不覺有他。
她歪了歪腦袋,唇角蕩漾出一抹明媚純澈的笑:
“這兩件衣裳,郎君喜歡哪一件?”
晚風徐徐,自少女身上傳來清甜的香氣,沁人心脾。
燈火輕輕籠罩沈頃的麵容,他原本冷白的一張臉,此時忽爾多了一道不易察覺的緋影。
他在書桌前,坐得端正。
桌案左上角正擺放著一個小木雕,細細察看,正是一隻兔子的模樣。迎上酈酥衣直勾勾的一雙眼,沈頃右手輕輕攥了攥書卷的邊角,溫聲道:“夫人喜歡哪一件,我便喜歡哪一件。”
不對。
酈酥衣心中警鈴大作。
那天夜裡,他分明不是這樣說的。
他說,他喜歡嫵媚的、豔麗的,不喜歡這般清湯寡水,更不喜歡她袖子上所繡的那一朵蘭花。
如此心想著,她故意露出袖子的右半邊。
果不其然,殘破不堪的袖擺登時吸引了沈頃的眼神,男子的目光落在她的右臂之上,須臾,輕輕蹙眉。
若是他沒有記錯,這件衣裳,應當是他給妻子的。
原先這右邊的袖子上,正繡著一朵清雅的蘭花。
如今不知為何,卻蕩然無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