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祖說著歎了口氣,對曹耀道:“家裡背風險的事已經夠多了,我大早上又去練民壯,還讓獅子晚點去給他打下手,十兩八哪有天天練的。”
十兩八說的是民壯在天順元年被官府招募成為營兵,官給鞍馬器具三兩六錢、雇直銀七兩二錢,專事守城禦寇不再歸農的事,屬於民壯的最終理想。
通常來說民壯並沒有那麼好的待遇,像如今黑龍王廟山二十四名在編機兵,官府收的稅倒是照每名七兩二錢收,但發給他們的工食銀隻有四兩。
其實已經是很不錯了,民兵吃地方財政,好歹還能領點銀子,邊軍可是連軍餉都領不到呢。
而且相對正規軍,民壯隻需要一月團練兩天就夠了,沒人會天天操練——除了黑龍王廟山的舉人劉向禹。
“劉老爺練機兵保境安民,好事嘛。”
曹耀拍著手對兄弟二人道:“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在外頭找到匠人就送過來,還有,我們的家眷可就放你們這了,要給兄弟照看好咯。”
所謂的家眷無非是幾個兵頭的妻兒,加一塊不到十個人,比起私造甲械,這事倒是簡單到了極點,劉承宗自然拍著胸口應下:“這事好看,曹大哥放心,家眷就安置在宅子左近窯洞,幾個小孩歲數大的,就進我們裡學上課,不過……”
劉承宗隻顧著說,話說出口才回過神如今裡學已經不教課了,隻好苦笑:“現在裡學都改練武了。”
他隨口兩句話,讓先前還興致勃勃的曹耀愣在當場,讓他不由問道:“曹大哥,怎麼了?”
“你們家小孩,還上學?”
曹耀疤痕下的眼透著劉承宗未曾見過的迷茫,像被巨石砸中胸口,怔怔良久,搖頭憨笑:“沒事,有書讀好,有書讀好。”
他長出口氣,神色恢複正常,坐在炕邊抿著嘴感慨:“十年了,薩爾滸過去十年,我跑穿北直隸,從孟津到晉地,再從晉入秦。”
“所過之處,荒逃殺搶,人畜不分,好啊!真好,沒想到還能再見到農人種田、童子讀書的地方。”
曹耀眼裡沒有文明,或許在保定府從軍前文明曾經存在,但在那之後,文明向野蠻讓路,叢林之中到處生著兩條腿的野狗。
他們不是狼,是為了口飯走哪咬哪,顧不上禮義廉恥,也忘了忠孝義悌的喪家之犬。
時刻心懷警惕,用手裡的刀謀求嘴裡的飯。
劉氏兄弟的家鄉對他來說就像個難以理解的桃花源,一切都在無聲敦促他儘快離開上路。
這不是他該待的地方,會把爪牙褪儘。
“就這樣吧,等找好地方,我再來知會你們——小心左掛子,那玩意往韓城去了,鬨得動靜大了免不得要被剿。”
“黑龍王廟山這麼好的窩,可彆讓左掛子的潰軍搶了。”
“韓城出鐵。”劉承祖頷首,麵上倒沒有多少擔憂之色:“早前俘虜說死在獅子手裡的白鷹子也是左掛子收攏的人,他們對上官軍著實不堪一擊,但人多勢眾,若往這邊山裡鑽,恐怕很難擋住。”
“要不就說了!”
曹耀拍著炕上盤著的大腿道:“他們但凡稍厲害點我就投了,就說黑龍王廟的興平裡是我家,保個家眷安寧咱也不吃虧。”
“奶奶的,不知道張五那幾個弟兄去哪了,就你之前的管隊,帶一隊邊軍跑了,我還跟那王八蛋打過牌呢,聽說現在號過天星,有些人馬,投奔他都比投左掛子靠譜。”
說起來曹耀居然比兄弟倆還急,擺擺手就出去了,邊走邊道:“我得去催催他們趕緊再尋個窩,回頭你們這遇襲還能有個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