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爺則拄著小拐杖拿起架勢坐於中堂,安靜等著兒子來說明原由。
這世道讓人們對意外的承受能力飛快提升,已經沒有什麼能讓他們趕到驚訝了。
劉承宗一進院子就解開甲扣,提革帶入堂拜見父親,就聽劉向禹笑道:“去個府城你這打扮像打仗,田契在官府畫押了?”
“回父親,畫好了押。兒也不想穿鎧甲啊,天越來越熱了棉衣罩甲能把人捂死,實在坐騎體弱,在邊堡吃不飽飯沒力氣,回家難得能吃飽了,練練它的勁兒,免得以後有事它趴窩拖後腿。
而且不去府城不知道,城外遍地都是覆甲捉刀的違禁漢子亂跑。”
劉向禹緩緩頷首,此時看劉承宗額頭一層細汗也不禁露出笑容,揮手道:“沒事就好,你先飲水,聽你娘說領了外人回來,怎麼回事?”
“可不止這幾個。”
劉承宗自從桌上端起晾涼的茶碗噸噸噸地喝著,咽下後一抹嘴道:“八十口,府城應付饑民的新規製,凡購田百畝需為官府安置流民一戶,本意是叫大戶出力,咱這打腫臉充胖子的小家也被當成大戶,給劉家莊添了莊戶。”
說完,他小心翼翼看著父親的臉色。
對著曹耀他能吐露自己的憂慮,可麵對父親,服從與崇敬早就刻在骨子裡。
這兩天他已經見慣了彆人一聽這事便露出愁容,何況家裡事也多,擔在父親肩上的壓力不小,生怕聽了這事暴跳如雷再氣壞身子。
“嗯……”
劉老爺長出口氣,並未像旁人那般抱怨,緩緩道:“善政,同心協力共渡難關,府衙理應如此。”
老爺子起身就把劉承宗往書房領,邊走邊問:“來了就要管人口吃的,這八十口有多少壯男?”
“壯男三十四、健婦十六,老者翁婦六人、小娃二十四人。”
“三十四、四十六,跟我來。”
說著劉承宗便隨父親走進書房,就見老爺子便提筆邊道:“咱陝地田土貧瘠,下力氣是苦命人,農活一年不停,壯男要吃飽,月糧六十斤;餘下四十六人月食三四十斤,這麼算下來,要頂到七月,最少七千二百斤。”
“還有邊軍要養活,又是一筆開支,老廟莊叫賊子搶空,家裡能給你支七八石,不夠。你打算怎麼辦?”
父親的開明出乎劉承宗預料。
而七八石糧食的支持,依照如今黑龍山有限財力,也顯得格外強力。
這給劉承宗壯了膽兒,他說:“孩兒想以北鄉民壯之名,向蟠龍川南北四十裡諸村要捐,各村依戶數月捐糧三五石、七八石,各修烽火,遇警……”
劉向禹麵色沉靜,坐在書案後輕笑一聲:“瘋了?說什麼傻話。”
朝廷不限製地方民兵武裝就在兩點,其一是錢糧、其二是裝備、其三是統兵權歸公,實際上歸根結底就是財權一個,有了財權所有地方武裝都能踢開朝廷單乾。
他劉向禹編多少民壯團練都無所謂,但朝廷都發不出餉的時候找其他村子要糧捐,完全是無稽之談。
劉承宗卻不氣餒,繼續道:“遇賊傳警,我領邊騎馳擊,劉家莊往北二十五裡、往南十六裡,聞警一個時辰皆可至,可保諸村不再為賊所屠。”
聽了這話,劉向禹搖頭道:“這事不是不行,但隻能叫彆人私下裡去談,北鄉民壯的名字提都不能提。
除非你能去府城讓知府應允這事,你大可去問,看看哪個衙門會答應?
父母官不說話,就是賊在山口官道過去,為父都沒有領民壯出擊的職權,更彆說私下在鄉裡尋捐,大知道,你跟你哥都不怕事。”
劉老爺歎了口氣,抬手指了指劉承宗,道:“這話你回去也得告訴曹管隊,糧食有彆的辦法,你們不要惹禍,官軍不敢擊賊但敢剿你,剿不過你,黑龍山上下幾百口人在這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