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想養活滿山人。”
蔡鐘磐笑了,隻是笑得有些苦:“彆傻了,獅娃娃,你拿什麼養活滿山人?”
“搶。”
蔡鐘磐抬手指了指劉承宗,沒說話推著空排車繼續向前走,走出十幾步才把車放下,肅容道:“你們老劉家書香門第正經人家,你大寧願餓死也不會做賊,這是其一。”
“其二,你看這周圍一片黃土,搶誰去,搶那六個賊?這不今天的收獲,鏽柴刀一柄。”
劉承宗也很認真:“我想很久了,我大做的決斷哪兒哪兒都對,哪兒哪兒都好,但不能活人。”
“棺材匠家兒子死了,看見賊在他家地裡就瘋了,自己衝上去攆人,被砍了三刀,為啥?因為他一共訓練了兩天,不知道軍法條格是保命的。”
“為啥這麼長時間就練了兩天?因為農忙,上午的隊列條例兩科停了。”
“興平裡一百一十戶,先逃四戶,又逃六戶,幾十人走出去不是餓死就是被殺,再有賊來,族人還得死。”
劉承宗不想再看見自己家沒出五服的親戚死掉了。
他梗著脖子道:“我讀過書,我知道,士人心胸要養一口浩然正氣,做人求上進,忠君報國不畏死。”
“可人要吃飯要活著,我去當兵,我是好兵,朝廷不給我軍餉,這碗飯吃不進嘴;我回來當百姓,不作奸犯科,靠族裡給的百畝地養不活自家,掏空家底買地,這碗飯還是吃不進嘴裡。”
“不是天生反骨不知忠義,不是沒試過,我一身武藝頂天立地,憑啥過這樣當兵沒餉種地沒糧的日子?”
蔡鐘磐不知道該說什麼,也確實無話可說。
因為他也一樣,代入感太強,已經很生氣了。
他也當過兵,沒軍餉跑回家當小老百姓,求的也並不多。
隻要婆姨和娃娃過得好,偶爾能吃頓白麵,早上三兩豆漿、晚上二兩小酒,就能心滿意足,朝廷讓他乾啥就乾啥。
王八蛋他娘的才想當海捕文書上的戰神。
王左掛縱賊掠三原,北城防禦不足,士紳牽頭起義兵,保衛鄉梓投身應募,跟賊人浴血拚殺三個月,隻要朝廷照顧家小,死了都不怕。
可結果一同奮戰的民兵就因殺了賊,叫官軍搶首級殺死,大丈夫哪能看得下去。
最後落得個逃亡下場。
“不該這樣子。”
劉承宗搖著頭,他把手輕輕拍在尚有石灰的板車上,道:“現在我想好了。隻能搶,不搶窮人,窮人搶不到糧,白害人性命不值得,要搶就搶大戶,那種搶一次就能得上千石糧的大戶。”
“他們要麼在城裡,要麼在城外有圍子,所以不能像饑民一樣傻圍,要挑離府城遠的土圍,先備火藥大車,沿途尋幾個間隔五六裡能藏糧的山洞。”
“夜裡去,蒙麵,各起假名,能攀進去最好,攀不進去就炸開,不必多殺人,錢糧取一半,剩下分圍邊窮百姓,若是好人,百姓自會放他,若是壞人,百姓也不留他。”
劉承宗抬起手,伸出一根指頭:“就乾一次,隻要一次,黑龍山族人離了田地,脫產做啥都行,都能活下來。”
“獅子,你計劃再周密,萬一,萬一事泄,你可想過如何?”
提到這個,劉承宗又想起被張千戶訛一千五百頓飯的事。
他發狠道:“黑龍山二百鄉兵操練三個月,衛軍還敢來就把他們剿了,他們不敢打賊,隻可惜那樣就要做流賊了,舅舅願意幫我?”
蔡鐘磐緩緩點著頭跟陳汝吉對視一眼:“料想糧食推進黑龍山,木已成舟,姐夫不會說什麼——還是要做周詳準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