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家溝曬場。
曹耀掀開驢車蒙著的布,高興壞了。
兩輛驢車上隻有一門炮,為三四百斤的銅鐵鍛打佛朗機炮,配備六發子銃一盆水,都裝好了彈藥。
大宅子裡的官兵不敢冒頭,但也沒放棄抵抗,用羽箭無規則朝外拋射箭矢。
外麵劉承宗的賊卒子得了命令,驛卒與鋪司兵圍在宅院外,左右兩哨在村莊圍剿各宅院、窯洞的官軍。
給炮哨士兵留下充足時間,安裝火炮。
四門虎蹲小炮,一門佛朗機在曬場上架好,劉承宗提弓在大院外喊話招降。
“降了吧,留下兵器鎧甲,我放你們走!”
倆百總在裡頭罵罵咧咧,不為所動:“想得美,有本事你打進來,爺爺決不投降!”
隨後砰、砰,兩聲悶響。
兩個圓柱管子從宅院裡飛起,帶著藥線燃燒的硝煙與嗤嗤聲,劃拋物線落在院外。
其中一顆就落在劉承宗腳邊。
他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就被曹耀猛然撞開,猝不及防摔出很遠。
回過頭,就見曹耀飛跑著彎腰撈起落在地上的小圓柱管子,邊往地上撲邊朝院裡丟回去。
轟!
幾乎在曹耀把圓柱丟出手的同時,不遠處落在佛朗機炮車旁的圓柱炸了。
鐵彈在大片硝煙中飛射,在拉車毛驢身上打出血霧,旁邊炮哨兩個什的士兵也被炸得四散而逃。
待硝煙散開,有的身上被穿出好幾個孔洞,有被鐵彈打在臉上血肉模糊,也有傷了胳膊腿的,倒在地上慘叫不止。
還有幾個穿了鎧甲的,從地上爬起,捂著耳朵灰頭土臉,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一時間人喊馬嘶,毛驢吃痛拽著炮車跑出幾步,倒在地上,把炮車帶倒,子銃和火藥桶都摔落在地。
曬場亂了。
另一顆被曹耀拾起扔向院子的圓柱,砸在院牆上的瓦當,重新彈落在地,卻毫無聲息。
曹耀低頭在地上尋找,拾起個木管罵出一句:“信管磕掉,嚇死爺爺了。”
這一切幾乎發生在片刻之間,就在他們被炮子炸開造成混亂的同時,院門洞開,官軍從裡麵殺了出來。
他們穿好了鎧甲。
弓箭手在刀盾手的保護下三五人結小陣衝出,朝周圍放出幾箭。
隨後是上好彈藥的火槍手,火銃、三眼銃和鳥銃兵,鉛丸在空中迸射。
有鋪司兵提刀便戰,還未衝到盾手麵前,就被盾牌後伸出的三眼銃對準,砰地一陣硝煙起,就被小鉛丸打在身上。
登時提刀身影一定,掌中腰刀落在地上,低頭看向胸口衣袍三四個滲血小孔,再向前緩慢走出兩步,被盾手頂到一邊倒下。
其後三眼銃手麵無表情,旋轉神銃,尋找下一個目標。
對很多炮哨士兵來說,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遭受火藥兵器的攻擊。
上一次可能是在黃龍山的苜蓿溝,麵對李卑的炮兵轟擊。
令人恐懼的記憶湧上心頭,一起打牌喝酒、一塊抗稅搶糧的夥伴就死在這種硝煙裡,在火炮轟鳴裡支離破碎血肉模糊。
這種記憶驅使他們失去理智,邁開癱軟的手腳,發了瘋地想要逃離曬場。
驛卒與鋪司兵也非常慌張,有人馬被爆炸聲驚了,不受控製地到處亂撞。
魏遷兒第一時間想的不是逃跑,他沒有逃跑的記憶,隻是恐懼讓他聽不見聲音,隻能瞪大眼睛瘋狂搜尋。
搜尋一個身影。
很多驛卒和鋪司兵都和他一樣,在慌亂中,人們隻想找到一根主心骨。
足夠勇猛,足夠在炮火中庇護他們活下來的主心骨。
他找到了,很多驛卒和鋪司兵都找到了。
在被推到曬場的戰線最前沿,在一字排開的四門小虎蹲炮之後,劉承宗和曹耀站在一起,重複著張弓搭箭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