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誠走出院子,另一邊的旗總也跑過來,垂頭報道:“將軍,袍澤屍首在那邊。”
“讓王百總穿好衣裳過來見我。”
官軍的屍首鋪了兩個院子,放得很整齊,鎧甲兵器及身上攜行物件都不見了。
片刻後,虛弱的王百總穿村子裡找到的布衣上前跪倒:“將軍,卑職無能,被賊人襲擊……”
“賊人從哪來,有多少,怎麼打的,到哪去了?”
路誠麵無表情地在屍首間巡視,幫死不瞑目的部下蓋上眼睛,一連問出四個問題。
當他走到一具屍首旁邊時,停下腳步,他認出這是麾下另一名百總,掀開貼在身上的染血中單,胸口血跡已經變色。
沒了木杆的矛頭還留在身上。
路誠眯起眼睛,在胸中醞釀的怒氣終於再也忍不住,轉頭怒視王百總道:“他的兵,怎麼能讓敵人湊近了把他殺掉?全隊都該死!”
王百總叩首在地,用極快語速道:“賊兵不知從何而來,有四百餘,多輕騎呼嘯而來,箭矢如雨。
我等於院中據守,以飛礞炮還擊,賊兵烏合,本已被我部以飛礞炮擊潰,齊百總這才率軍出去。
不料賊首異常驍勇,藏身鐙裡單騎突陣,投矛把齊百總擲死,還左右開弓放死我部數人。
賊眾由是大為振奮,馬隊重新集結,兩翼掩殺而上,我等寡不敵眾……”
“然後就向賊人投降了?”
路誠臉上看不出喜怒,垂著眼皮瞥了王百總一眼:“身上連個傷也沒有,被人扒得白白淨淨,像捆活豬一樣。”
王百總無話可說,再叩首在地。
路誠也沒在這個事情上多說,他見過很多敵人大勢已去後投降的樣子,沒好氣問道:“那賊首什麼樣?”
這世上勇猛的人多了。
也就隻在烏合之眾裡,個人勇武才能挽回頹勢。
因為烏合之眾不懂戰鬥、不懂戰爭。
一炮打響就能四散而逃,一人勇猛也能重新鼓聚。
散和聚,都隻是烏合之眾被擊潰的一種表現形式。
他們不該散也不該聚,隻需要堅守崗位不動如山。
“北軍盔,兩瓣的,赤色邊軍長甲,騎兵的,還有……還有那匹馬。”王百總抬起頭,急切道:“紅鬃雜花北馬。”
路誠恍然大悟,這賊子是個逃兵頭子。
北邊軍的衣甲,弓馬嫻熟,毀了延安府城到延川的所有急遞鋪和驛站。
都能對上,應該就是前些時候殺進延安府的劉承宗了。
“自己冒頭出來,倒省了我們工夫。”
路誠緩緩頷首。
從延綏中路參將府領到命令時他還擔心,殺進延安府劫獄的劉承祖、劉承宗兄弟倆當過邊軍,其父又是做過小官的舉人。
這一家子對邊軍非常了解,可能早就藏起來,不好捉。
為此還特意派人去魚河堡問過他們的情況,提到過劉承宗有一匹染過頭的紅毛馬。
沒想到他們膽子大得很,非但不逃跑,還敢截擊官軍。
想到這,路誠的心情又好了起來:“知不知道他們往哪去了?”
“卑職,卑職聽院外有人小聲提到過山西。”
山西,山西……路誠想著,突然神情凜然:“壞了,他們搶了你們兵服甲胄,又當過邊軍,怕是要騙延水關!
快,集合各部,馳援延水關!”
夜幕下的井家溝,官軍點著火把好似山塬間蜿蜒的火龍,越過延川縣城,向四十裡外的延水關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