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隰州,永和縣崖頭山。
山峁頂上,劉承宗向西眺望,看魏遷兒從山道騎著小騾子晃過來。
他探著身子朝山峁下喊:“怎麼樣,沒告官吧?沒告官快上來,吃釀皮。”
魏遷兒在山下笑嗬嗬應了一聲,趕了兩下騾子,招呼身邊人快走。
騾子馱了兩筐陶碗,再馱他這麼個漢子,根本走不快,最後氣得他下去拽騾子急沿盤山道轉著上了山峁。
曹耀聽見騾子晃蕩的聲音,就從破窯洞裡跑出來:“快快快,分碗,娘的,可算能有個碗了。”
一群像土匪窩裡,不,一群從土匪窩裡鑽出來的大小土匪哈哈笑了起來。
他們到山西已經四天了,吃了兩天炒麵、一天蒸餅,今天終於能吃個用碗盛的。
眼下他們休養生息的地方,偌大個山峁,就住了一戶人,村民都上次鬨旱時逃走了,被他們鳩占鵲巢,成了臨時營地。
這地方北邊是永和關的巡檢司,南邊有興德關、鐵羅關兩個渡口,全部都有朝廷官兵和地方民壯把守。
兵力都不多,但這幾天打探情況,彆看隻隔了一條黃河,山西的情況確實好不少,比延川還好一點。
去年的旱,山西比陝西稍輕些。
今年延川下了場雨,雖然永和縣沒下,但隰州也下雨了。
在治安大壞的陝北,憑從不擾民搶村的軍紀,劉承宗敢不客氣的說,獅子營是義軍。
可在這兒,他們就是賊。
要不然村裡這最後剩下那一戶百姓,怎麼一見他們來,就要跑呢。
被魏遷兒帶回來這一家兩口,已經是跑的第二次了。
前天夜裡跑了一次,曹耀出去攆了四裡地才攆回來;今天又跑,又被去買碗的魏遷兒找回來了。
“錢老伯,你說你跑啥嘛,我不都跟你說過……給。”
劉承宗蹲在院子石碾子上,魏遷兒給他盛了碗釀皮,他順手遞出去:“邊吃邊說,吃。”
逃跑的村民是對父子,父親快五十、兒子三十出頭。
倆人被帶回來就往石碾子低頭旁一蹲,像倆犯罪嫌疑人。
他們蹲著,是因為劉承宗不讓跪著。
“行啦,彆裝鵪鶉了,上次被找回來也這樣,往屋裡一跪像受了多大委屈。”
劉承宗再次把釀皮遞過去,老錢抬眼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接住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倆跑啥嘛,上次都說明白了,我就借地方住一段,不害人。而且你家攏共五堵牆,連瓦頂都賣了,砸開倆鄰居家才把三個屋的門湊齊,怕我搶你倆啥?”
父子倆委屈巴巴抬頭看看,又低下頭呼嚕碗裡的釀皮,沒說話。
劉承宗覺得這父子倆是真有意思,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也不知道心裡頭到底想的啥。
說膽小是真膽兒小,隨便個人出去,都不用掏刀,被看見就乖乖定在地上,跟著走回來。
可蔫蔫的父子倆,偏偏敢跑兩次。
劉承宗看他們這蔫樣子就急,道:“大旱,彆人都走了你倆不走,我對你們秋毫無犯還管飯,你倆跑了。今天必須給我說清楚,你倆到底為啥跑?就那麼想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