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陽府的劉氏兄弟,戰鬥力比延安府這倆本家差了點。
但他們很能跑,帶伍維藩的一千二百人搞了個慶陽府七日遊,從環縣跑進合水,從合水跑進子午嶺,最後從真寧縣出來。
他們若碰上急眼的李卑,多半要完。
但伍維藩並非以行軍神速見長,在子午嶺裡繞來繞去迷了路,最後斷糧,靠撿野果找到來時路,在安化縣劫了倆村子,衝到寧州想報仇,兄弟倆又跑進了子午嶺。
最後無可奈何,伍維藩隻得領兵回了安邊營。
劉承宗沒了後顧之憂,但此戰繳獲良多,且還有許多傷兵,承運帶來的車隊僅夠運送傷兵,那些物資火炮還要再運三四趟,何況火炮他也著實不知該往哪運。
本想讓承運發動百姓,承運也懶得送,就說:“乾脆都扔著吧,讓彆人給運。”
後來劉承宗就又帶兵圍了延安府城,猛將楊彥昌再度出戰。
延安衛四百旗軍越戰越勇,連破三營,其麾下大將百戶任權兒越戰越勇,率總旗王自用、石萬鐘、小旗官陳汝吉、魯斌等人策馬突陣,險些討了劉承宗首級。
隨後賊首劉承宗倉惶逃竄,丟下甲仗無算、重炮三門,逃向北方山地。
知府張輦發布公文征用民間車輛,親率力夫把三門千斤炮與甲仗兵器運回延安衛圍城。
一個月後,三個消息由延安衛送到了杏子河王莊。
第一個消息,是以指揮使領延安參將的李卑,在討伐盤踞延安府的巨賊劉承宗時遭遇圍攻,突圍不成力戰而亡。
朝廷照例賜其榆林家屬米三十石、織金文綺布帛各二十匹,賜安葬銀百兩、追正二品都督僉事。
第二個消息是把總馬科,因戰敗逃跑被削掉把總官職,重新成為榆林鎮的邊兵。
第三個消息,則是延安衛千戶楊彥昌收獲消息後,率四百旗軍截擊得勝回還的賊兵,擊潰劉承宗,斬獲首級一百五十六,上報造冊,升延安衛指揮使。
其麾下百戶任權兒、劉恩,總旗王自用等各有斬獲,經膚施縣查驗首級後俱造功在冊,請功受賞。
賞銀還沒批下來,任權兒就戴銀鈒花烏紗帽、穿雜色文綺青官袍,胸前佩著熊羆補子,帶幾個膀大腰圓的親兵,騎高頭棗紅馬來杏子河王莊拜見劉長官了。
王莊的石頭堡子裡,劉承宗正和眉點梅躺在房頂曬太陽,低頭一看笑道:“謔,不錯啊,這麼快升五品了!”
任權兒在下頭把官帽一摘,單膝跪倒,頓首道:“全靠劉長官栽培!”
“快起來吧不興這套,上來曬會太陽。”
“卑職遵命!”
這衣冠禽獸腿腳麻利,把官帽遞給親兵,攀著牆縫蹭上房頂,美滋滋的往瓦片墊的被子上一躺,眯起眼來。
劉承宗枕著胳膊問道:“怎麼樣,朝廷打算把你安排去哪啊?”
“塞門所,長官放心,隻要有卑職在,這延安府北大門,就彆想有個官軍進來!”
“好,我很放心。”
劉承宗又問道:“不過你走了,劉恩也調到保安所,你們楊指揮使就沒人陪了,沒你們這些左膀右臂,恐怕楊指揮使難複當年之勇啊。”
“長官放心,朝廷都給安排好了,延安衛還有王副千戶、石百戶、陳百戶、魯百戶等人,楊指揮使手下依然人才濟濟。”
任權兒說罷頓了頓,道:“而且卑職請匠人給他做了個大魚竿,不用出南關圍城,坐在範公井上就能釣魚,指揮使如今有早前買的倆婆姨伺候,倆人都懷上了娃娃,還有五個娃侍奉膝下,日子悠閒家庭美滿。”
買的倆婆姨五個娃,這好像當時楊彥昌想讓自己的買的那七個人。
劉承宗笑了笑,這黑白兩種身份交織於一身的任權兒,說起話是越來越陰陽了。
“光讓他釣魚,那河裡還有魚麼?”
“有,就是不好釣,兩三天釣一條,我讓人攔了段河,養著看它們下小魚。”
事情的發展走上了未曾設想的道路。
窮得要造反的楊試百戶過上了如今這樣的生活,每天吃飽撐的就釣魚,釣夠了魚就去享受齊人之福。
提前享受退休生活,除了宅了些,倒也不算壞。
他點點頭:“李將軍,李將軍還好吧?還有在延安衛養傷的劉國能,他們都怎麼樣?”
“李將軍很好,在北關圍城,身邊有八十個好手日夜輪換保護他的安全,劉將軍和劉老爺還有楊先生經常去看他,他也會教我讀書識字和武藝,講一些做人和用兵的道理。”
任權兒口中的劉將軍是劉承祖。
“哦?兵法?”劉承宗察覺到了問題:“教你什麼兵法?”
“他教我擒賊先擒王。”
劉承宗表情有些古怪,再問:“他教你寫什麼字?”
任權兒坐起身在被子上用手指邊寫邊道:“正德七年流賊例,斬名賊一級,授一秩,世襲。”
劉承宗的表情更古怪了:“那他教你什麼武藝?”
任權兒寫字頭也不抬,寫得很慢:“教我短劍飛刀近身刺殺……從賊三級及陣亡者,俱授一秩,世襲。”
越寫,劉承宗心裡越發怵,手都摸到腰上了,還摸了個空,誰在自己家曬個太陽還帶刀啊。
最後隻好在房頂掰下瓦片藏在手中。
你媽的,李卑這糟老頭子壞得很,就不教娃點好。
寫完,任權兒一抬頭,笑道:“他還教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覺得很有道理,吃劉長官的飯,給劉長官辦事。”
劉承宗這才鬆了口氣,看向任權兒的眼神滿是悲憫:傻孩子,你知不知道剛才你已經在鬼門關上轉一圈了?
“卑職是把李卑送到王莊,還是帶到塞門所去?”
“放這吧,反正離得也就六十裡路,回頭你沒事了還能到這跟他學。”
劉承宗很是無可奈何,李卑這家夥教任權兒的東西,從思想、武藝、戰術、甚至寫字,完全是量身定製,心無旁騖的要任權兒之手取自己腦袋。
他在朝廷都是個死人了,還這麼堅定。
劉承宗長出口氣:“你告訴李卑,我不放他走,是因為他回去朝廷要麼辦他個戰場逃跑,要麼辦他個通賊,讓他安生在我這待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