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到嘴邊就頓住了,拍著承運道:“可能不用打吳自勉,很快朝廷就該讓我當參將了。”
承運怔在半山腰,脫口而出:“那得打誰才當參將?”
劉承宗搖搖頭:“這事彆跟彆人說,想想辦法,若三邊總督派人來招安,鑽天峁那邊、高闖王那邊?”
最近一直在忙楊彥昌勤王的事,確定喘息之機已經到來,讓劉承宗失去了驚醒之心,沒有考慮過總督楊鶴會怎麼對付他。
但跟承運聊起李卑的策反,才讓他想起來固原還有楊鶴這麼個人。
楊鶴手裡沒人了,早前他隻覺得三邊五鎮精銳勤王,軍事上壓力小了許多,可這會細細一琢磨,人家還有招安這本事呢。
明年勤王軍回來的早,楊鶴肯定會調兵收拾他;回來的晚,讓楊鶴手上無精兵可用,則很可能會用招安來對付他。
招安。
自六月二十二日造反以來,隊伍一直承受巨大的軍事壓力,讓他來不及考慮其他事情。
現在想來,招安永遠和離間策反是一記組合拳。
他不怕招安,也不打算招安。
但如果這千總是給彆人呢?
劉承宗這會顧不上彆人,要先顧好自己的隊伍,下山正好遇見遛馬回還的魏遷兒,他招手叫來,看看時間道:“魏遷兒,讓塘騎去八哨兩隊傳令,召集三百名掌令官,今晚到堡上來。”
魏遷兒眼中疑惑,不過並未多問,應下一聲轉頭跑去傳令。
很快塘騎上路,奔赴內三外五八座駐營地。
隨後魏遷兒又走過來問道:“將軍,還有什麼事?”
劉承宗搖搖頭,隨後看到手中練兵安排:“沒事了……把家丁隊叫過來,然後把這個放回我屋裡吧。”
既然要把全軍的掌令官都叫來,這份練兵安排就沒必要一哨一哨送了,直接讓他們歸隊時拿回去,給各什長、隊長、哨長看。
在山下河穀,劉承宗和承運帶家丁仔細檢查了送來的兵衣。
兵衣都為王莊莊婦所製,難免有小毛病,基本上有要求的地方都按要求做得非常仔細,沒要求的地方,都做得比較有想象力。
兩套兵衣放一起,很難讓人覺得這是版型相同的棉衣棉褲,至多顏色一樣。
但十套兵衣放一起,就能看出來是同一套了。
無傷大雅。
劉承宗隻在乎這衣裳暖不暖,每套兵衣都在衣腳褲腳縫了名字,出了問題好找。
家丁們拿著秤去稱量每件兵衣,不存在很明顯的偷工減料,但確實會有缺斤短兩,這時候就得讓家丁去跑一趟。
重量相差二兩之內,莊婦做的,就把縫衣裳的手工費要回來。
讓莊婦做衣裳給手工費,工哨匠人沒有手工費,他們吃糧,但吃進肚裡的糧沒法吐出來,那就要打板子。
但也確實沒工哨匠人貪墨棉花,工哨匠人既有營糧,還有為軍士修兵器、補衣裳、鞍子等用具的收入,他們比百姓富裕得多。
營屬工哨的營地在王莊堡西北,靠近炭窯。
那裡是杏子河流域最熱鬨的地方,一邊連炮哨、輜重哨的兩座營地,另一邊通向山內幾座佃戶村莊。
繞過王莊堡的山峁,還未靠近營地,就能看見鐵匠鍛爐升起的煙。
營地人聲鼎沸,不單有來請匠人修補軍器鎧甲的士兵,也有莊戶人家肩扛來年開春所需的農具,手攏在懷裡護著枚雞蛋,請匠人修理。
甚至還有手工匠把做好的器物擱在營外擺攤,儼然像個小市場。
劉承宗喜歡看到這樣的情景,這讓他有活著的感覺,還沒進營地嘴角就不自覺勾了起來。
高興歸高興,可誰讓他既不是莊戶,也不是士兵呢。
他還是笑了一聲,便對承運道:“你看,不製定訓練製度行不行,都亂成這樣了。”
遠遠看見有家丁隊推車過來,工匠營地很快有人去喊來哨長師成我,隨後人們一看便是大喜過望,都不需要劉承宗通知,直接全哨集合,在營外空地上列出歪歪斜斜的隊伍。
被分配到工匠哨的戰兵隊長是個瘦高個,名叫胡三槐,過去在固原是管隊。
見著劉承宗,他回頭看了一眼匠人們站出歪歪斜斜的方陣,單膝拜倒行禮,極為愧疚地低下頭,就連問好聲都很小:“將軍……”
“快起來,不行跪禮。”
劉承宗將他扶起,笑著問道:“工哨將來難免作戰,師哨長管人,練兵還要靠你,有什麼困難?”
胡三槐抱拳道:“時日尚短隻是其一,戰兵少、事務重,合營編伍以來,卑職專練各隊,少的隻有半個時辰、多的也不過兩次。”
“嗯……”
劉承宗看了一眼匠人隊伍,頷首道:“無妨,我們終於有時間了,胡管隊先去整隊,讓沒領到兵衣的弟兄排成十五隊,我來發衣裳。”
胡三槐領命整隊,劉承宗身後的家丁們相互笑笑,照早前稱量衣物檢查厚度分出大中小三個縱隊。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發兵衣,事實上甭管發點什麼東西,他們將軍都要手把手發,都已經習慣了。
匠人們十五人一排,麵朝劉承宗不自覺露出笑容。
人們希望討好眼前這個率領他們打勝仗的年輕人。
人們也願意被他記住。
劉承宗依照每個人的高矮胖瘦,為他們挑出一套套疊好的兵衣,親手放到他們手中。
每當劉承宗走向一人,那人便高聲說出自己的姓名與所屬隊伍。
當一排人都端著兵衣,劉承宗會對他們說出話,然後繼續下發另一排士兵。
“以前在邊堡,朝廷讓我穿跑沒棉花的襖子,冬天凍得縮手縮腳,知道弟兄們不容易,打完仗第一件事就是給弟兄們禦寒,大夥跟了我,我就不會讓你們挨餓受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