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一問才知道,是統計問題,把甲胄部件都算一件,因為這幫人身上穿的不太整齊,而且紅襖也算在裡麵了。
但即便如此,他們的鎧甲也確實很多,每個人都有頭盔戰襖,餘下鎧甲能湊近千副。
護胸背的裲襠甲與鎖子甲,有八百多副,全裝的鎧甲近百領。
兵器上更富裕,單尺長的備用短刀就有七百柄,腰刀一千二百柄,還有盾牌長矛上千,火銃三眼銃二百餘杆,鳥銃一百三十三杆。
不足百斤的輕型火炮十二個,炮彈九十四出,火藥三百三十二斤。
還有二百四十四匹戰馱馬、六十九匹死馬,牛、驢、騾等大牲口一百三十四頭、車三十四輛,草料糧草一百七十石。
財貨值銀一千二百七十兩,絲帛錦絹六百六十匹。
說實話,劉承宗覺得吧,像過年一樣。
楊耀吊著左胳膊,右手在身前揮過,說:“將軍彆的都不著急,先把死馬給分兩匹吧,我哨下火兵已經磨好刀了,就準備剔鉛子燉湯了。”
一下子把劉承宗拉回了在魚河堡當兵的年代,引得他哈哈大笑。
他伸手問道:“怎麼,是不是其他哨長看你模樣慘些,專門讓你來跟我說?”
楊耀也沒啥不好意思的,隻揚著臉笑。
劉承宗道:“這樣,你派人通知八哨火兵,先各在輜重哨領兩匹死馬回去,馬皮上交,夥兵這幾天歇不了了,準備好做肉乾。”
“哈哈,好,我這就去!”
“等等。”
劉承宗叫住楊耀,說道:“輜重哨那邊應該在算戰後賞給軍士的銀子,算好之後,兵器鎧甲不夠的,由隊長領去崖頭山工哨依價購置。”
“還得買啊?”
“廢話,那兵器鎧甲有好的有壞的,該修的要修,不買怎麼分?不過沒事,很快所有人都會經曆一場暴富。”
劉承宗轉頭望向霍家堡方向,楊耀瞬間秒懂,哈哈大笑著騎馬離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劉承宗覺得這是獅子營最好的時間。
沒有外部影響,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摸索出如何分配戰利品、如何獎賞士兵,甚至劉承宗都好幾次考慮是不是該給士兵製定軍餉了。
但他不敢。
按月算軍餉,不指定的時候沒有關係,一旦製定了軍餉,自然能加強部隊的凝聚力,可軍餉發不上的時候,破壞力也挺強。
畢竟他手中的核心力量,是一千多名來自陝西三邊的邊軍,大家都吃夠了欠餉的苦頭。
在朝廷那就被欠餉,到了你獅子營還欠餉,這哪兒行。
霍家莊被圍的第三天,獅子營的士兵們都高興極了。
各哨不論把營地駐紮在哪,火兵都忙得腳不沾地,曹哨長那天下午尤其忙碌,從工哨請來百十個幫手,乾了票大的。
其他七哨營地都隻搭出幾個土灶,唯獨他的營屬炮哨搭出十五個灶台,其中五個燉馬肉湯,剩下十個都在烙燒餅。
曹耀終於有機會秀了一把自己的廚藝,指點炮哨夥兵做了四千多個馬肉火燒,引得其他哨火兵都被袍澤推到炮哨,學習這種來自北直隸的手藝。
曹哨長很長時間沒有如此興奮了,講的是口沫橫飛,從俺答封貢講到馬政衰弱,再從馬政衰弱講到互市買回的馬被大量宰殺。
肥了通過俵解戰馬賺朝廷錢的胥吏、管馬官、京城包攬究售的馬販、太仆寺獸醫、驗馬官,乃至太仆寺官員、兵部官員、京城勢要之家、京營遼鎮將領。
他說:“驢肉做得,馬肉怎麼就做不得?這世道人就貪朝廷的,你看咱們自己貪嗎?可他媽的你要是做官了你貪嗎?不能有朝廷。”
劉承宗吃著馬肉火燒,看著炮哨火兵做準備熏的馬肉腸,最後再看向慷慨激昂的曹耀,搖頭笑了笑。
他們總歸是要尋找出一條適合這個時代、這個國家的路,這中間可能會有各種思潮的碰撞,會有各種製度的嘗試。
他知道曹耀這種體麵說法是適合小國寡民,實際上就是占山為王的亡命之徒思路不可取,但並不介意曹耀去思考。
實際上在另一份記憶裡,這片土地在二百多年後的短時間裡,幾乎嘗試過整個地球所有體製。
人們首先要知道什麼是錯,才能去尋找對,然後才能沿對的道路,堅定頑強走下去。
至少在現在,他的哨長,他手下由邊軍組成的戰兵、由少量邊軍與大量饑民組成的輔兵,都知道大明這套行不通,才會堅定跟他走。
圍困霍家堡的第四天,頭天來挖坑埋屍的村民帶回碎銀與糧食,他們又帶更多百姓前來,這次受雇的百姓已近三百人,工作效率大大提高。
不過工作進程有點詭異,在大概挖夠埋下屍首的土坑後,民夫對繼續挖坑極為抗拒。
他們認為那些土坑是要埋了他們。
好在經過兩天的指認,被分成四隊的俘虜已經有四十六個大奸大惡之徒,劉承宗聚集了百姓,把第四隊的俘虜押向土坑,並當著餘下三隊人的麵,依次宣讀罪狀。
被募來的民夫單聽他們的罪狀便聽得瞠目結舌,甚至有人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畢竟這些被分在第四隊的人,隻有一個人是脾氣暴躁,經常在吵架之後把人殺死,被他殺的人包括汾州府城的賣棗小販、東鄉被他搶走鐲子的過路婦人,還有一個青樓罵過他的龜公。
其他人全部都是滅門、砍人手腳淩虐,還有搶了婦人睡覺、睡醒反鎖屋門放火這種罪責。
意識到自己接下來的遭遇,第四隊俘虜們都劇烈掙紮、甚至還有破口大罵的,隻是他們早被繩索捆住,又被軍士押著,毫無還手之力。
劉承宗給了他們一個機會,如果能從無罪的人裡指認出五個有罪的,就暫時免去死罪,在後續戰鬥中攻城奪關贖罪。
短暫混亂之後,新編第五隊有了十七名罪兵,第四隊多了八十五個大奸大惡。
十個十個來,依次宣讀完畢,其後矛手進行處決。
前麵的還在掙紮,後麵的繼續宣讀,還有人要繼續指認。
民夫們有些見過官府行刑,卻沒見過這樣的行刑,一個個嚇得兩腿發軟,卻有個乾活不利索的小個子轉頭朝山上跑去。
魏遷兒的塘騎趕忙去追,還沒爬上山,那小個子又回來了,背著藍花布包裹、腰間掛著腰刀弓箭,喘著粗氣跑回來。
跑起來動作挺蠢,明顯是個不會武的,以至於拔刀握弓的家丁們都沒有射殺他的想法。
離近了,更是被嚇得全身上下直哆嗦,還是銀牙咬碎硬要淌血往前走。
直走到劉承宗身前,行禮的動作非常彆扭,似乎是想行個萬福,然後才拜倒。
“將軍,我要投軍。”
這珠圓玉潤的聲音,分明是個小婆姨。
劉承宗眉毛擰成個古怪形狀,眼睛都一個大一個小了,仔細端詳片刻,心中是挺讚賞她的勇氣,便問道:“姑娘,你家大人是打小把你當男子養?”
一身男裝直綴的小姑娘並不因被識破而尷尬,輕輕搖頭:“還請將軍讓我投軍,我叫……”
她高高昂起頭,眼裡有難忍淚光閃爍,一字一頓:“樊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