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軍。
出現在這的官軍,立刻讓劉承宗想到了延安府新任參將艾穆。
這意味著少則上千、多則三千的官軍就在百裡之內。
“圍住他們,一個也不能讓他們跑了。”
前哨當即部署正麵埋伏,左右兩哨像兩隻拳頭,自兩翼緩緩鋪開,同時左哨繼續向前行進,由後哨補上左翼位置,繼而完成合圍。
不知官軍位置,劉承宗沒允許他們使用火炮,直接以步兵環圍、馬兵突擊的方式把他們圍在正中間。
被圍在裡麵的軍官迅速結陣,而後意識到賊兵人多勢眾,操持秦腔高聲下令嘗試突圍,四次突圍失敗,部下士兵一個個被擒,最終隻能無奈投降。
輔兵還未把降兵押過來,楊耀已打馬回來,報告道:“將軍,他們是關中來的兵!”
楊耀說這話時,臉上透著點難以言喻的恨意。
他很嫉妒。
這幫關中兵各個吃得膀大腰圓,鎧甲好兵器也好,整天屯在西安府附近。
憑什麼他們固原營就餓得不嘩變而不可活?
一共四十四個官軍,在戰鬥中有倆人被羽箭打中麵頰死了,餘下四十二個都放下兵器投降。
劉承宗讓人看著降兵,把領頭的管隊叫來問話。
那是個三十個多歲的漢子,有一臉像王文秀般的大胡子,看著就是個老兵了,嘴邊還帶著道刀疤。
他叫馬茂官,是都司營的管隊。
起初心裡挺不服氣,還嚷嚷著人多欺負人少。
後來被押著走了幾步,發現這幫人全是老兵,讓他心裡直打鼓。
他也不是沒和陝北的農民軍作戰過。
單就去年這時候,王左掛打三原,朝廷調他跟著陳都司去守衛三原。
雖說那場仗他覺得挺窩囊,但好歹見著農民軍了。
那時王左掛的農民軍推進到三原縣北方四十裡的汾村,洪承疇調集各地民壯鄉兵上萬,遠遠堵截各地。
本以為這就到了大戰的時候。
卻沒想到他們跟著陳都司從三原縣領了兵糧,轉眼都司營就下令調往耀州。
避戰。
軍中都說,陳都司是收了王左掛的賄賂。
在他們拔營而起的同時,賊眾躍馬直衝民壯大營,連衝鄉兵十一陣,反被殺了百餘人。
都司營隻是遠遠看著,軍中嚴令,一矢不發。
如果他們出戰,王左掛跑不了。
後來雷雨大作,王左掛從重圍之中逃竄,後來的事情就更亂了。
不少官軍去搶奪民壯戰利,許多民壯沒死在王左掛手裡,反而被官軍所殺,也有些官軍被忠統的鄉兵殺了。
對馬茂官來說,隻要當兵的時間夠長,這世道什麼離奇的事都會發生。
都司營受命保護三原百姓,結果一場戰鬥,他們當中大多數人隻是在三原縣的土地上站了站,少數幾十人見了血,殺的卻是本該保護的百姓。
明明是忠統士紳武裝力挽狂瀾,最後功勞卻被記在全程未出現在戰場的洪承疇頭上。
可能這就是人生吧。
馬茂官被摘去兜鍪,束住手臂,叫兩個穿赤棉甲的戰兵推搡著,帶到劉承宗麵前。
他抬頭看著年輕賊將,尋思要不要先罵他一頓,就聽那人笑道:“真有意思,關中的兵跑到陝北來尋死,你的將軍是艾穆?”
馬茂官一聽這話就來氣,朝旁邊地上啐出一口。
那好端端關中風調雨順的,王八蛋才想來陝北。
“當兵的都不容易,各為其主不想殺你,你不說也有人說,四十多個人,不缺你一個。”
劉承宗兩手搭在腰間革帶,循循善誘地勸道:“我叫劉承宗,調兵到陝北來,不該沒聽過吧?”
在山西沒人聽過就算了,重新回到陝北的土地上,劉承宗覺得不會有人不知道他。
尤其是延安府參將的兵,畢竟上個參將就折在他手裡。
哪知道馬茂官一聽這名,眼睛就瞪了起來:“你,你是蔡鐘磐侄子?”
劉承宗皺起眉頭:“你認識我舅?”
難道不應該是,蔡鐘磐是劉承宗舅舅嗎?人們不應該隻知道劉承宗是蔡鐘磐侄子啊!
馬茂官搖搖頭:“在三原見過他。”
去年,他還是都司營的隊屬掌令,但約束不住士兵。
關中雖說風調雨順,但也無非是吃個飽飯,軍餉該欠還是欠,這事整個陝西都一樣。
士兵閒著沒事就出去給地主打短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都約束不住。
按理說掌令官約束不住士兵,沒有戰功很難得到提拔。
但他的管隊啊,因為帶親信去搶三原老百姓的戰利,殺了個鄉兵,結果被個叫蔡鐘磐用火槍打死了。
那會馬茂官就在旁邊站著,心態挺複雜,所以就下了道命令,讓大家保護都司。
結果除管隊兩個心腹衝上去,被蔡鐘磐劈倒,其他人都很聽話,就真讓蔡鐘磐跑了。
後來他打聽打聽,這蔡鐘磐的姐夫是延安府的舉人,又過一段,聽說這舉人被官府捉了,他兒子劫獄造反,還打敗了延安府參將。
今天見著真人了。
人的名樹的影,這群聚集在山穀裡的老兵,還有劉承宗三個字,在陝北就是塊金字招牌。
直接讓馬茂官心中的抵抗情緒消失無蹤,他搖頭歎了口氣:“艾將軍正在西邊文安驛左近駐營,兩千七百人,都是關中兵。”
馬茂官說:“我們也不想到延安府來,將軍打完仗放我們回家,沒人接著將軍做對。”
劉承宗都沒想到,自己的名字這麼好使,他歎口氣道:“放了你們,讓朝廷再重新整備兵馬來打我嗎?”
文安驛,劉承宗算了算,艾穆離他們也就二十裡遠。
關中的營兵,營養充足、訓練良好,但這些人是從韓城一路攆著王左掛、混天王過來,經曆數戰、長途奔襲。
眼下天快黑了,若一切順利,全殲的可能性不大,但未必不能一戰而破。
“他們都在文安驛哪幾個地方駐營?都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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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雲陽之戰,官軍退避、拒不出兵及戰鬥過程,參考《忠統日錄》與《忠統士紳武裝與明末陝西三原地方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