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實在形勢所迫讓他立了功……楊彥昌向天祈禱,不論朝廷讓他到哪去,他希望老天爺能讓王自用能離自己遠點。
五月四日,孫承宗於灤州東部的雙望誓師,召諸將授予軍機情報,以何可綱駐雙望山以據駐紮在永平的後金軍隊,旋即大軍以祖大壽為首,向西推進。
而西邊的馬世龍,則諸部勤王軍自古冶向東推進,楊彥昌同率兩萬自備乾糧的民夫隨軍出征。
他們的目標,是遵化和灤州。
戰局的情況發生了變化,在黃台吉回還沈陽之後,山海關以西,尚有永平府城、遵化、遷安、灤州四城在後金手中。
守將本為阿巴泰和齊爾哈朗,在早前的戰鬥中,阿巴泰擊退了進攻灤州的明軍,隨後率軍回還沈陽。
接替他的永平府守將為阿敏,灤州守將為正黃旗總管納穆泰,率正黃、正紅、鑲白三旗分守城中。
吳自勉和謝尚政去了遵化,楊彥昌被留在馬世龍身邊,隻不過區彆在於,彆人是率軍進駐圍城營地,楊將軍是率軍修築圍城營地。
五月八日,兩路兵馬一東一西,把灤州圍住。
城上建州軍槍炮重列,城下營地旌旗蔽空,馬世龍還在召集部將議論攻城,東邊的祖大壽已經向城壕發起進攻。
震天的喊殺聲裡,楊彥昌領到了自己的任務。
“砍樹?”
頭戴紫金冠的王自用對此任務格外不滿:“我們兩萬多人,馬老將軍就讓我們砍樹?”
“那麼寬的城壕,你能用道法飛過去?”
楊彥昌沒好氣地說出一句,隨後看向遠處的圍城營地的官軍,小聲道:“祖大壽那邊都快把城壕填平了,學著點吧,回陝西跟著劉將軍,這些招數也有用。”
王自用沒辦法,隻好下令八營砍樹折柳。
當日下午。
楊彥昌親率八營在城外列陣,盯著城頭黑洞洞的炮口吸了吸鼻子。
他身後的八營民兵彆管信彌勒還是信黃天,全都不敢叫嚷,乖乖列陣,背負樹枝土石。
待中軍旗號一變,楊彥昌邁著大步出營。
炮彈,在身側不遠打落,嚇得他渾身打了個激靈,罵了一句叛變投敵的守軍,隨後繼續踏步向前走。
如今後金固守這四座城池,都有大規模軍隊嘩變,因為朝廷為節省軍餉,在薊密永三地大規模裁軍,此次黃台吉入寇幾乎是被降軍迎進來的。
城內武器裝備,也都成了後金所有。
被這樣的炮火轟擊,對楊彥昌來說,心中彆有一般神奇滋味。
至少在填城壕的過程中,城上後金軍的弓箭鳥槍夠不著他,隻有這些炮手能打到。
所以這是一場發生在陝西投賊官軍,與永平投虜官軍之間的戰鬥。
炮聲轟隆,楊彥昌深吸口氣,昂首挺胸腿發抖,以又硬又慫的姿態,朝城壕一步步走去。
他不敢跑,因為後邊的人背負物資,跑不起來。
隻能一次次回頭大吼:“穩步前進,把東西丟進城壕,自兩翼跑回!”
攻城戰和王自用想象中不一樣,這沒陝北那麼多山,整個一塊大平原上孤零零立著座巨城,卻有陝北不論怎麼比都比不上的寬闊護城河。
炮彈落入最前方的兵陣,兩名士兵被砸成一灘血肉,但兵陣沒有散開,這是從山東來的徐鴻儒舊部,他們和現任通州副總兵楊禦蕃打過仗。
旁邊軍陣則是灤州的白蓮教徒,他們家鄉被後金占了,士氣更為高昂,走起路來光想比楊彥昌還快。
臨近城壕二百步,炮彈密集了,楊彥昌開始向前快走,整支隊伍的速度都提了上去。
他們迎城頭炮子向城壕壓上,以土石樹乾填平壕溝,而後自軍陣兩側魚貫而走,城上開始打放排槍,有些民兵剛把土石丟下,就身中鉛子跌入壕內。
隨後搬運雲梯,協助馬世龍攻城。
事情發展得更吊詭了,因為馬世龍選的攻城先鋒是楊肇基的部隊,這支部隊來自沂州城,是楊家家丁和沂州鄉勇。
槍炮如霰,弓矢如雨。
白蓮教徒在城下扶梯子,收拾過白蓮教徒的楊肇基部爬梯子攻城。
自然沒攻下來,白蓮教徒恨不得把梯子抽了呢。
回去楊肇基就在圍城營地大罵楊彥昌。
馬世龍看情形不對,同時祖大壽那邊攻城也遭受挫折,部隊攻上城頭焚毀城門樓,但東城是納穆泰的主要防禦方向,奮力將攻城部隊擊潰,還奪了攻城將纛。
兩邊一商量,把民兵部隊換了換,西城用祖大壽招募的民兵,東城用楊彥昌招募的民兵。
次日再攻,這次倒是配合得當,但仍舊未能攻下城池,守軍派遣信使衝出重圍奔往永平阿敏處求援。
當日夜間,自永平方向數百援軍突圍入城。
五月十二日,攻城更急。
兩城營地哀鴻遍野,各種傳聞見聞傳入楊彥昌的耳中眼中。
西城的馬世龍身中數箭,帶傷督軍攻城;東城的黃龍部連日強攻傷亡過半,整個營地都在哭泣。
城下屍首堆積如山,到處是負傷未死的軍士慘呼。
楊彥昌被祖大壽調至黃龍麾下,將軍麵上淚痕未乾,雙目通紅的對他下達使命,運炮。
從各部借來六十餘門重型火炮,被楊彥昌從西城運到東城外,連夜挖掘陣地。
待到次日一早,黃龍沒有再率眾攀城,而是站在炮兵營地,將火炮分為三陣,在步兵扛雲梯攻城路上,使火炮直射轟擊城頭一處城垛。
數門重炮齊齊開火,炮聲震得楊彥昌腦子嗡嗡直響。
城垛被轟碎,破口處東兵非死即傷,旁邊守軍也紛紛退避,雲梯架上缺口,步兵開始攀城強攻。
黃龍再次傳令,命炮隊向缺口兩側轟擊。
一排排炮彈直射城頭,炮彈向攻城部隊兩側鋪開,轟碎一個個城垛,一次次擊退想要圍堵缺口的東兵,官軍終於再次站上城頭。
隨後大軍自各路架上雲梯。
圍城第四日,灤州東城宣告失守。
楊彥昌已經聽不見聲音了,他隻是拉著王自用狼狽地跑出硝煙。
他脖子後麵的頭發已經立起,指著城頭大張嘴巴說著沒人能聽見的話。
他說炮!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