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鄜州(1 / 2)

頑賊 奪鹿侯 9582 字 7個月前

延川縣南河塬。

旱作梯田上的百姓撐著農具引頸遙望,不遠處方圓百步的塬上,立了數不清的箭靶銃靶,獅子營的家丁騎兵正在操練。

嗚嗚的角聲響起。

韓世友翻上坐騎,牽兩匹戰馬向前自踱步加速奔馳,在馬背上依次做出藏身左蹬、藏身右蹬,奔馳換馬的動作。

而後當戰馬奔馳過一條鍋底灰抹出的線,他飛身搭箭,張弓遠遠地朝前方靶子放去,那是一塊立在塬儘頭,距離六十步的箭靶。

羽箭還在空中飛馳,他已經再度張弓相左,朝二十步外的箭靶放出一箭,伴著羽箭正中靶心哚地一聲,弓已換在右手,再度開弓放向右側二十步的靶子。

依次完成這三箭,插弓歸囊,戰馬減速,翻上另一匹戰馬,挺起騎矛向左,挑飛草靶上的頭盔,再度右刺,把長矛紮在草靶胸口。

最後抽出馬刀,橫在身側,將最後一塊草靶切成兩段。

隨後馳過最後十步距離,在塬儘頭的箭靶上取下那支打在紅心旁兩寸的箭。

一連串戰術動作令人眼花繚亂,後麵的家丁騎兵大聲叫好。

旱作梯田上的務農百姓,則各個露出看見天神下凡般的神情。

有父親教訓兒子:“看見了麼,就你學了點舞槍弄棒就想進獅子營,人家那是啥本事嘛?”

光著膀子身體結實的兒子仰脖兒看得合不攏嘴,低頭看了看手裡鐵鍁,翻地翻得更有精神了。

俗話說夏日出在犁溝裡,五月底的小暑已過,陝北的百姓是受苦人,要趕在糜子發黃之前,頂星背月把麥地翻犁幾次,在白露前後搶墒播種。

等種完了麥子,沒個歇息時日就要割糜子、收穀子、摘豆子、拾棉花、拔黑豆、倒芝麻,並把一些作物曬、碾、打、揚。

秋收後還要繼續翻田整地,一直忙到立冬。

即使在冬季,能真正歇息的人也不多,還有砍柴火或進山挖煤,取夠家裡半年的用度。

但這裡不是關中,沒有旱澇保收的活計,一場時日不對的寒、一場難以保墒的旱,就能讓他們辛苦半年的生計打水漂。

可是就算再苦,農家百姓也還是要把事乾下去,哪怕一畝地就收那幾十斤糧。

另一座山塬上的家丁右隊操練,就沒這麼強的觀賞性了。

但那邊技藝不足,能用聲勢來湊。

五十騎分做五隊,一隊隊奔馳向前,他們的靶子是一大片四方麥秸堆,中間齊胸位置固定了一條尺高的木板。

馬隊在麥秸堆前百步距離完成提速、奔馳、減速,馬蹄壓著八步灰線轉彎,個個伸展手臂,端佛朗機手銃向靶子放去。

一排淡淡的硝煙升起,他們轉彎向後奔走,路上重新把被火藥震掉的火繩接上,取下子銃重新安裝。

隨後另一隊重複這個動作,待整隊完成射擊,鐘豹在靶前細細數著,然後高喊一聲:“中三十八銃!”

然後整隊檢查打完的子銃,肯定有人沒打中,但沒打中的難以分辨出來。

也肯定有人銃沒發火,這個好分辨,就把他們被拎出來挨訓,訓完再結成小隊去跑馬射擊。

剩下的人清理銃膛,收拾好手上的銃,就在馬背上練習奔走。

他們過去不一定都是弓馬嫻熟的騎兵。

劉獅子會因為各種理由把人選進家丁隊。

比如在這場仗裡受傷了,傷勢不嚴重,但短時間影響戰鬥力,下場仗彆人還要繼續打,怕他死了,就先放進家丁隊。

等傷愈之後,這人還想留在獅子身邊,那就在家丁隊裡呆著了。

所以有些人的騎術水平,是騎騾子練出來的,這些人都在右隊。

甚至還有樊三郎這種。

樊三郎已經連著倆月沒挨過床了,打從獅子營進駐延川,她每天夜裡都趴在不同的騾子背上睡覺。

這是獅子營的專項訓練,各哨每天都會挑一些人巡夜,巡夜的隊伍會分成兩隊,一隊騎騾子在山道上轉悠,另一隊騎騾子跟著他們睡覺。

彆人是五天才在騾子背上睡一宿,樊三郎被劉獅子安排天天在騾子背上顛。

彆人能睡著,她睡不著,每天巡夜都是看著彆人趴在騾子上睡覺,身子從左邊往下歪,一點一點眼看著他快掉下去了,嘿,突然身體就又正了回去,然後一點一點往右邊歪。

樊三郎不一樣,她實在困得不行眯一會,身子開始往左邊歪,然後就真的掉下去了。

人送外號磕頭三郎。

上個月,她的工作幾乎就是每天站著打盹兒、坐著打盹兒、吃飯打盹兒、揮刀打盹兒、射箭打盹兒、放銃打盹兒,以及在騾子背上摔下去。

而且還是不同的騾子背,因為劉獅子說騾子也要睡覺,不能天天陪著你在山裡逛。

合著所有東西都需要睡覺,就隻有她不需要。

這個月樊三郎的情況稍好了一些,技藝上沒啥長進,但身體已經習慣了隨時隨地睡著。

比方說現在。

臥虎山的百姓夏收時人手不夠,從獅子營借了些人幫忙,如今麥子碾成麵,百姓歡歡喜喜的運了口豬、帶著白麵來了獅子營。

劉獅子一看百姓這麼熱情,他也不能小氣呀,乾脆把全村百姓都叫過來,宰了匹跛子馬,白麵做餅,招呼曾經去臥虎山幫忙的戰輔兵跟百姓好好吃了一頓。

這也是千金買馬骨,不用跟戰輔兵說要幫助百姓,但有人做了這事,劉獅子就讓他得好處,以後人們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席間劉獅子讓樊三郎回軍帳給他拿點東西,等飯都吃完了還沒拿回來。

回軍帳一看,樊三郎在榻上盤腿、背朝外坐著,頭盔在脊梁上,腦袋在身子前邊,以向帳布行大禮的姿勢,整個人蜷成一小坨,輕輕打著呼嚕。

睡著了。

劉承宗抬手撓撓臉,不禁莞爾。

他上次見人這麼睡著,還是十六一腦袋紮在魚河堡的馬廄裡。

看得他不禁納悶,在騾子背上睡個覺就這麼難嗎?

騾子多穩啊!

劉承宗沒打擾樊三郎睡覺,乾脆返身出帳,去各哨走走。

他心裡有個打算,打算把樊三郎找個地方放著,她就不是個當兵的材料。

當兵苦,可是當流動的農民軍更苦。

而在獅子營,比農民軍還要苦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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