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此消彼長(2 / 2)

頑賊 奪鹿侯 10262 字 7個月前

“沒愈合就好沒愈合……”

任權兒笑眯眯附和完,臉上神情一凝,頓了一下又笑道:“那卑職該晚幾日來,晚幾日就愈合了,也是好事。”

“哈哈哈!”

他引得劉承宗大笑,便攬手帶他朝營部走去,邊走邊道:“你來的正好,我打算寫幾篇文章給傷兵講,你來了就一起聽聽?”

“啊!”任權兒連忙點頭:“卑職聆聽長官教誨!”

真的,要說滿身封建欲孽味道的兵油子,年紀輕輕的任權兒是劉承宗見到的最顯眼的一個。

他這打小就在衛所耳濡目染,各種套話尊稱似乎已成本能,都不需要過腦子。

走到營部,兩頭騾子把背上東西一卸,樊三郎幫忙往下搬,邊搬邊瞪眼。

各種大小盒子裝的東西,任權兒讓一一打開請劉長官過目。

本身安塞千戶對劉承宗這樣,就夠讓樊三郎開眼的了,原來那永和關守將一箱金並非獨一份。

大小盒子打開,更是直接把樊三郎看傻,盒子裡裝的都是她見都沒見過的東西,尤其一偌大的老虎頭骨,打開箱子直接把她嚇一跳。

“虎脛骨兩根、酒炙虎骨藥一壇、虎骨粉十八斤、穌炙虎骨十八斤,虎頭骨一副、虎皮一張。”

任權兒說起這些東西最為驕傲,眉飛色舞道:“聽獵戶說,這畜生是口外跑進來的,攪得安塞幾個村子不得安寧,讓卑職為民除害了。”

這是劉承宗第一次見老虎,這張虎皮和另一份記憶中的老虎顏色不同,底色淡黃斑紋很淺,還有不少白毛。

劉承宗奇道:“沒看出來啊,你還有搏虎的本事呢?”

“卑職哪兒有那本事,圍山獵住,專門帶來八位打石頭的碗口炮,才保住這虎皮,可惜脛骨打壞了兩根。”

虎骨粉劉承宗倒是知道,楊先生之前說過,人骨頭疼了可以服一點,骨粉合沒藥,但那服用也是論錢服。

任權兒這可好,哐哐弄來十八斤。

劉承宗覺得好兄弟是算著呢,正好每日不間斷服用四年的量。

這輩子有啥骨頭疼不怕了。

可任權兒的表演還沒結束,接跟著又大小盒子一一打開:“南洋的燕窩、兩廣的砂仁、海韃子的鹿茸、遼東的人參、口外的駝蹄。”

劉承宗傻了。

狠狠緩了一會,才問道:“你,這些玩意你怎麼弄來的?”

“這個是抄沒走私商賈的,這個和這個,是扮匪吃了安塞富紳的,還有這……這個駝蹄是胥吏送的,但卑職所的人都不會做。”

劉承宗頓了一會兒才道:“你安塞所的人不會做,憑啥覺得獅子營的夥夫就會做了?”

獅子營的火兵,最拿手的東西隻有兩樣,一個是清燉馬肉湯,再一個是驢肉火燒。

要不是跟著寧夏兵一起投奔過來的有賀虎臣的夥兵,劉承宗一直以為他們吃的是正宗保定驢肉火燒。

吃過賀虎臣夥兵做的,劉承宗才知道,原來他們一直吃的,都是陝北名吃河南驢肉火燒。

當然比起這幫夥兵帶來正宗保定火燒相比,劉承宗更在意他們是保定人,將來有機會謁見崇禎皇帝,進了北直不迷路。

“做著玩唄,長官嘗嘗。”

這小子哐哐送來一大堆補品,劉承宗覺得這些東西是奔著讓自己竄鼻血來的。

怎麼說吧,他心裡其實還挺複雜。

人都有本我、自我、超我,麵對這種情況,他的超我在道德層麵感到愧疚和羞恥,本我則因掌握權力沾沾自喜。

而他的自我,他的自我在分析,這些虎骨與補品,能幫到獅子營多少個骨折、創傷的士兵。

這些東西幾乎在瞬息之間完成,劉承宗拍拍任權兒的肩膀,誇了他一句,隨後對侍立營部院門口的護兵:“虎皮給我留著,其他的搬去輜重哨傷病營,讓醫匠酌情取用。”

說罷,他又轉過臉對任權兒道:“這就讓我想起來了,前天你過來忘跟你說了,回頭讓人給我送點紅染料過來。”

任權兒一口應下。

那幾天雨下得厲害,紅旗鬃毛掉色了,抽空再給它染上。

等這些事辦完,幾個目瞪口呆的鄉巴佬和任千戶一起坐在營部院裡,聽劉承宗給宋守真下達要求。

“何以饑民、何以饑軍、何以安民、何以養兵,這四個問題一環套一環,所以寫的順序也要如此。”

他邊說,宋守真邊記,任權兒、樊三郎還有韓家兄弟、鐘豹都在邊上排排坐,五臉蒙圈。

“饑民因何產生?生在朝廷沒錢,錢花在藩王身上與官吏貪墨,為此橫征暴斂,既不免稅也不賑災,故而百姓無力對抗旱災,大量饑民出現。”

“饑軍因何產生?民生凋敝無力納糧,朝廷財力不濟挪用軍費,以至軍兵無餉亦短軍糧,長此以往軍力大退。”

劉承宗說罷,看著宋守真道:“要讓軍民知道,是誰害得他們,是皇帝無情、朝廷無道、藩王無能、士紳無當。”

宋守真這輩子都沒寫過這樣的東西,表情極為嚴肅地把劉承宗說出的要點統統記下。

這對他很困難,因為他正極力遏製自己走神暢想的想法。

他感受到道的力量,同時也因此如釋重負。

他們這些人的出現,是順理成章自然而然的……而非他們天生反骨。

至少對宋守真來說,儘管他的文章還未寫成,卻已因此而放下內心對天下的愧疚感。

而對樊三郎、韓家兄弟來說,他們是這場軍民災難的親曆者,對這一切感同身受,事情發展的脈絡卻從未如此清晰。

任權兒對這些東西完全免疫。

旱災、貪墨、藩王,都跟他沒關係。

劉長官是第一個把他當人看待的人,知道他累了要休息、有傷口會疼、得病了要治。

活了十多年,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是個人,環顧這個世界,世上隻有一個人把他當人看。

那這人是官是賊,是說話、是唱歌、是罵街還重要嗎?

不重要。

任權兒站起來道:“劉長官說得對!”

劉承宗還以為他是感同身受,一臉嚴肅地拍拍他的肩膀重重點頭。

他說:“看,這就是力量!讓人感同身受的力量!”

宋守真深以為然。

等他記錄完畢,劉承宗接著道:“養兵的問題我還沒想好,但大致思路也是沿著這個走,不過何為安民很重要,這是解釋,對軍兵的解釋。”

“不如如何安民,誰都知道如何安民,我們要說的是為何要安民,不單單是要讓更多人活下去,更為對抗我們的敵人。”

“要讓所有人明白,朝廷無力解決問題,流民會越來越多、脫伍官軍會越來越多,氣數將儘的達官貴人與朝廷鷹犬勢必扼殺。”

“隨此戰長久延續,此消彼長,我輩必將戰無不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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