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的東西早晚都是他的,沒人給彆人花錢買自己家東西的道理。
但這座城目前又還不是他的,硬占也不合適,雖說李土司家隻有土司兵三百,但土司動員力很強,人家管著兩萬戶,急眼了兩戶抽一丁也挺嚇人,沒必要為這個打仗。
至於賄賂,劉承宗搖搖頭道:“我前兩日聽陳土司說,這個李土司不收賄賂。”
“是,他不收,畢竟人家是大土司,搬著銀子過去,那不成青樓優伶了麼?我記得大帥有個弟弟,李土司喜歡硯台,他的寨子裡有很多硯台。”
“硯台好辦。”
劉承宗一聽樂了,他的人搶了不少好東西,各種名貴硯台少說有幾十個:“照你這麼說,我弟給他運一車硯台過去,事就辦了?”
“不是硯台,大帥。”胡原道:“是銀子,一千兩銀子。”
劉承宗皺眉道:“你這個人說話顛三倒四,那你提硯台做什麼?”
胡原眼看劉承宗急了,他也很發愁,這位大帥跟他沒在一個頻道,他乾脆道:“這樣,大帥讓三爺和我一起看幾天硯台,帶我去東伯府,我能把一千兩送進去,也能把事談下來。”
“怎麼送?”
“三爺學學硯台的品相,過去隻說拜訪觀看李土司的收藏,三爺會看上他家一個硯台,愛不釋手硬要買下,斥出千兩巨資請李土司忍痛割愛。”
“銀子不就送進去了?像這樣說自己不收賄賂,但滿天下都知道他喜歡什麼的人我在平涼見多了。”
胡原攤手道:“我們當然不會告訴他,要把那永遠占下來,趁曹公公在,把這裡定成倉場有何不可,再由三爺說大帥要用西邊放東西,東邊鋪子由著人租。”
“大帥要的隻是個進場,但隻要進去了,還有人能讓大帥出去?換句話說就算想讓大帥出去,大爺也是西寧衛指揮使,到時候誰說了算還不一定呢。”
劉承宗認真看了看胡原,人不可貌相,這人長得挺老實,他說:“你留在我這吧,就在西寧,留著跟土司、蘭州的肅藩和官員打交道。”
“承蒙帥爺看得起。”
胡原非常公式化的拱了拱手:“但這事小人不能做主,若王爺說小人留在這,那小人就留在這,王爺讓小人回去,小人就得回去。”
“行,我跟他……”
就在這時,劉承宗正說著,餘光看見北街樓上一抹亮光,令他心中警兆大起。
隨即崩弦之音響起,他本能藏身馬腹,一支利箭破空擦著頭盔釘在地上。
身後樊三郎抽出火銃,咬開火折子顧不得引燃火繩,一手持銃一手將火折子按在火門上,砰地一銃朝樓上打去。
樓上一人丟了弓,矮身持起刀盾,剛好躲過銃子,飛身踩樓欄撲下,口中大喊:“還李將軍命來!”
隊伍因劉承宗與胡原說話,前後間隔散出十餘步,剛好左右無人,這話音一落,此人就已從樓上猱身躍下。
一時間隊伍大亂,前麵的護兵向後回援,後邊的淨軍也保護曹化淳向後退去,馬隊則向前馳來。
劉承宗自馬背翻起,看見刺客隻有一人,擰著眉頭拔刀便斬。
那人跳到旁邊,正趕上劉獅子揮刀,先抬起盾牌要擋,卻被紅旗張嘴咬著往一邊拽,這才抬刀擋住,就聽劉承宗罵道:“哪裡來的賊子!”
“西寧馬科!”
剛喊完就被樊三郎用手銃砸過去,馬科連忙舉盾。
劉承宗硬是沒想起來這人是誰,看他又要上來,鬆了鐙子一腳踹在盾牌上,揮刀再將其逼退,這才想起馬科是李卑的部下,便道:“李卑沒死!”
一瞬間,馬科動作僵住,就在這時,前麵的護兵已經殺回,眼看要亂箭齊發將其射死,劉承宗揚臂阻住道:“且慢!”
隨後才對馬科道:“李卑沒死,你放下兵器,我讓你見他。”
馬科呆立片刻,麵上表情極為複雜地看了劉承宗一眼,雖然沒把刀盾丟下,但隨即被湧上軍兵五花大綁押走丟到後麵。
他本來都已經忘掉李卑的事了,甚至在榆林還做過一次賊,籌到了回家的口糧與路費,這才一路沿著長城跑回西寧。
回家前就寄了封信,想讓家裡試試找找關係,能不能調回西寧,榆林太慘了。
哪知道就因為回家的時間差,他沒收到父親過世的消息,回來家裡也沒什麼人了。
突然間覺得,既不能給皇帝儘忠,還沒能父親儘孝,平日覺得自己也算個人物,猛回頭發現居然是個不忠不孝之徒。
這時候突然聽說劉承宗要來西寧,這才起了伏擊的心思。
本質上是為李卑報仇沒錯,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活著沒意思,才選擇報仇。
畢竟但凡有點腦子都知道,哪怕預設好伏擊陣地,單靠他一個人,也是找死。
伏擊劉承宗可能有兩個結果,要麼伏擊成功,要麼伏擊失敗。
但他不論如何都是個死。
隻是此時突然聽見李卑居然還活著,突然發現自己不但不忠不孝,還是個大傻子……腦子裡一下蒙了。
軍隊繼續前進,劉承宗失去跟人聊天的欲望,隻誇了誇端著摔壞手銃的樊三郎:“沒事,回頭讓工哨給你修修……這是個什麼東西,從陝北跟到西寧。”
倒是牽馬的陳師佛,剛才忙著躲馬科,這會跑回來剛好聽見這句,接話道:“大帥,他就是我們西寧人啊,武舉出去的,聽說打敗仗被貶成小卒子,上個月被餓回家了。”
“哦就是西寧人?嘿,倒也不是壞事,馬科幫了我個大忙。”
劉承宗搖頭笑笑,轉頭對樊三郎道:“三郎,你去前麵找魏遷兒,讓他去傳信,把隊伍都開進城,王文秀和馮瓤把城防拿了,楊耀曹耀軍管街道,叫戴道子帶塘騎把城西南的校場封鎖。”
劉承宗說著回頭看了一眼驚魂未定的曹化淳,對樊三郎道:“告訴他們,路遇阻攔就一句話,城中有人行刺天使,獅子營奉命搜查賊人餘黨,誰敢攔誰就是同黨,叫哨長們心裡有數,我們要接管城防,最好給我逮幾個賊人餘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