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頭七(1 / 2)

頑賊 奪鹿侯 9590 字 7個月前

馬科被關在陳土司家的地牢裡。

他認識陳師文,小時候還跟這個土司繼承人打過架,知道陳土司沒有地牢。

何況話說回來,誰家地牢到處透著一股子難聞的醃菜味?

這是個菜窖,因為劉獅子需要一間地牢,所以忙著修倉場的陳師文,於百忙之中連夜騰出一間菜窖,作為馬科的新家。

關於刺殺劉承宗這事,馬科本來挺決絕的,沒什麼利己的算盤,就是不想活了,正好和你有仇,咱投胎做個伴,黃泉路上不寂寞。

但現在他很懷疑人生。

這地窖有個小窗,每天下午有半個時辰能見著陽光,馬科靠在潮濕的土牆蹲著,借著小窗打進來的光,伸手按死一隻泥地裡跑來跑去的小蟲。

他不知道自己為啥要回家,也不知道為啥要刺殺劉承宗。

說回來是為了填飽肚子吧,他在榆林蒙麵搶過一次,這事沒那麼難,填飽肚子很容易。

說刺殺劉承宗是為李將軍報仇吧,他見著李卑了,李卑確實還活著,活著還挺舒服。

將軍每天跟劉承宗他爹一起吃飯,有專門的廚子,劉老爺的夥食是每餐一葷一素一碗湯,李卑是兩葷兩素一碗湯。

聽說李將軍交際圈的文化程度都上去了,每日往來的沒有武人,不是劉舉人就是楊進士。

非但沒遭罪,還胖了二十斤,臉上都有肉了,看著和藹許多。

所以馬科在思索,究竟是啥驅使著自己,從陝北到西寧,風餐露宿躥了兩千裡地,一頭紮進陳土司家的菜窖?

對與刺殺劉承宗的下場,馬科估計自己不會太好,但看李將軍在獅子營裡的待遇很高,應該不至於坐視自己被殺。

他估計自己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哐哐哐!

還沒等馬科想明白這個問題,有人敲了敲菜窖高於地麵的窗戶。

馬科明白,時間到了,每天看守自己的士兵會送兩次飯,一次是稀粥和一碗水,一次是炒馬雜和青稞窩頭。

據說是因為劉承宗的獅子軍不明白河湟穀地的物價,辛辛苦苦帶了幾十萬石糧食過來,這些糧食在六盤山以東能賣出每石五兩、甚至七兩銀子的高價。

但到了蘭州和西寧才發現,這裡的各類糧食,青稞與麥麵價格在每石八錢到一兩二錢之間浮動。

出了大力,虧了大本兒。

劉獅子為挽回損失,拿出一部分糧食,跟壟斷西寧糧食市場的李土司搞了個以物易物,用本地不好買到的白米白麵,換更多的青稞麵和豆類。

但這種買賣不過是聊勝於無,不管怎麼看,都不如帶二百萬銀子過來省事。

都帶銀子才不過百十車,他們帶來一大堆糧,幾千輛車路上還得設站中轉往返運送。

不管怎麼看都挺虧,反倒讓馬科在心裡隱隱對自己的愚蠢生出釋懷之感。

在這個稀裡糊塗的年代。

劉獅子小兩萬人餓怕了,都沒想到把糧食換銀子帶過來,自己也被餓怕了,生出些愚蠢想法也不足為奇。

想著這些,馬科伸手摸到木盤,就聽上麵有人提醒道:“慢點,今天的東西多。”

馬科正想著自己又該吃那炒馬雜了。

他甚至懷疑這道菜是不是劉承宗專門讓人給他做的,簡單來說就是把馬肚子亂七八糟的東西熏一熏、存下來,剁吧剁吧炒一炒,炒製手法和調料都很欠缺。

算是維持生存的東西吧,遠不到可以考慮味道的程度。

然後他就端出一碗湯,好像是馬肉湯,上麵還飄著蔥花,香氣撲鼻;還摸出三個油旋夾驢肉,上麵那人說:“還有,再拿。”

又提出一壺青稞酒,似乎是上麵那個獅子兵看他一樣樣拿得煩了,說了聲‘接好咯’,再扔下來個紅蘋果。

馬科把很久沒吃過的各樣美食放好,這才顧得上挨個聞了聞,靠牆蹲好,先咬了口蘋果,缺少味覺的口中異常滿足,隨口朝上邊問道:“兄弟,今天你們這是有啥好事?”

上邊人說:“好事?你要這麼說也行,過了今天我就能歸隊了。”

馬科也很樂觀:“要換人了?那恭喜兄弟了。”

“沒人來了。”

上邊的人沉默了一會兒,道:“你時候到了,下午就有人來把你拉走,能死在自己家鄉,也不算壞事。”

馬科楞了一下,才回味過來守窖人說的話。

他呆呆坐了很久,說實話見到李卑之後,他沒想過自己會被殺。

李卑在獅子營那麼好的待遇,劉承宗怎麼會殺他?

想到這,他突然暴起跳著對窗外問道:“不是,李將軍不救我嗎?”

“哎呀,你那個李將軍就是個客人,隻是大帥的父親對他親待,這麼長時間他都沒跟大帥說過話,我們都聽大帥的,他救不了你。”

馬科的身體靠牆慢慢癱軟,蘋果從手中滑落,油旋夾驢肉和飄油花的驢肉湯,也不香了。

守窖人還是說道:“嗨,都這會兒了,你還怕什麼呢,乾這事啥後果你心裡沒數麼?在我們這,你是刺殺大帥,我要是能做主,就把你綁柱子上,拿二十門炮輪著轟,嚇不死你再轟死你。”

“擱朝廷那,你這叫刺殺三品大員,彆說李卑不是將軍,他就算還是參將也保不住你。”

馬科傻了,氣得把蘋果撿起來扔到對麵牆上。

合著李卑待遇高是假象,那他不完了嗎?

他心想,那他媽你還給我蘋果乾啥,就該給我扔倆窩頭兒,不讓我好過,一心去死就得了。

這讓我舒服一頓,品嘗世間美好,完事要把我拉出去宰了,這不折磨人嗎?

他就算不想活了,也不能就這麼死了。

彆管是做賊前餓死,還是李卑真死了他刺殺劉承宗成功被殺,好歹算個忠肝義膽。

可就這麼死掉,太憋屈了。

說來也怪,像他這種上過戰場許多次的人,給他杆長矛,派到口外跟十個套虜拚刀子,都能昂首挺胸邁著大步往前走。

可是這座臟兮兮的菜窖裡,得知自己死期將近,他覺得有點冷,額頭還不停冒汗。

馬科抹了把臉。

他站起來對著上邊窗戶想了很久,一直想到驢肉湯都涼了,才開口道:“兄弟,幫我個忙,給劉大帥帶聲口信,我以前是官軍把總,會帶兵,我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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