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從未如此簡單,站起來就行。
山口的蒙古帳房轉眼炸鍋,劉承宗看見數不清的人影從帳子裡鑽出來,騎馬的騎馬、奔走的奔走,雙方都在快速結陣。
而在河上,駕馭皮筏的士兵正忙著打撈落水士兵,後來乾脆放棄了,轉頭操持皮筏回來,接引巴桑的左營渡河。
劉承宗在山上用望遠鏡觀望著,他發現黃勝宵的炮兵部隊有點意思。
一門又一門七十斤的猞猁孫從渡船上卸下,炮組是三個人,這炮是為山地作戰快速轉移、攻堡而設計,在設計理念上基本屬於縫合怪,劉承宗幾乎能看見他們用過所有火炮的影子。
黃勝宵的炮兵部隊反應很快,他們在俱爾灣整訓半年,一身的才華無處施展,好不容易隨軍南征,走了仨月抵達囊謙,攏共參與一場攻打山堡的戰鬥,隨後又成了駐防軍整訓半年多,從上到下都憋著勁呢。
尤其是這支炮兵部隊的裝備換了又換,從最早繳獲官軍的小炮,到自主鑄造的中型獅子炮,又回到七十斤的小炮,人人都想試試這些小玩意兒的威力。
還有抬槍,黃勝宵的抬槍組也是仨人,倆刀手扛著抬槍、槍手卻像個王八背殼樣背負麵大盾牌、手提半截條凳,非常適合打架鬥毆。
什編製之下的另外六名士兵的裝備就輕多了,四個火槍手、兩個長矛兵,用四頭穿花布襖的小毛驢馱四杆囊謙造鳥銃、背八個大籃子,裝著整支小隊戰鬥所需的所有物資。
比如湧珠炮的炮架彈藥箱合二為一、獅子炮的同比縮小外形、將軍炮的獨輪戰車,全被黃勝宵攢到一門炮上。
隻見望遠鏡裡三人炮組,一人把厚實棉墊裹在炮上,提炮耳往肩上一扛,另外兩人就一個提彈藥箱兼炮架、一個推單輪小車,快速組裝起來,末了把小炮往小車上一放,靠榫卯構造卡住,推著就上戰場了。
用望遠鏡看到這一幕的劉承宗先是皺起眉頭,隨後又緊跟著釋然,喀爾喀牧兵的反應不慢,畢竟他們有上船下船的過程、蒙古人隻需要從氈帳裡衝出來就夠了。
不過大多數人還得再跑回去穿鎧甲。
在河南岸的山裡,他們還有大量騾子戰馬、裝備輜重的大車沒趕到河北去。
這幫人在河畔快速整隊,五什一隊、兩隊一陣,形成大寬度、小縱深的橫陣,沒等高應登的馬兵儘數上馬,六個橫隊就邁開步伐對山口的蒙古營寨發動襲擊。
獅子軍裡這個隻有一隻耳朵的年輕千總生在邊防,在長城外的黃土墩台渡過一生中最恐懼的時光,經常要麵臨成百上千蒙古兵的突然襲擊,所能依賴的隻有一門老炮、一座沒梯子的黃土墩台、幾個賊配軍而已。
劉承宗敢保證,此時此刻的黃勝宵,看向蒙古人滿心想的都是爺也有今天。
等高應登的馬隊集結完畢,敵軍步騎也集結好了,不如先下手為強。
劉承宗心裡清楚,黃小肯定不是因為大局率先進攻,隻是因為打韃子,專業對口了。
鐵甲韃子應聲而倒,人馬俱斃。
獨留衝到一半的高應登肋下夾著長矛、勒馬呆立兩軍陣前,看倒斃的戰馬,再看炮兵橫隊漸漸消散的硝煙,反複看了兩次,在蒙古人憤怒的箭雨中罵罵咧咧打馬回陣。
六個橫隊一字擺開,朝狹窄山口壓上,木柵後的蒙古大營奔出兩個百人隊分散側翼戒備,還跑出個百夫長模樣的鐵甲韃子,策馬驅至近前,揚鉤鐮槍不知在說些什麼。
然後劉承宗就發現黃勝宵的炮兵不為所動,側翼馬隊卻有一騎挺矛衝出,直奔那鐵甲韃子殺去,人隔著還有四五十,砰地一聲炮響,陣前升起一片硝煙。
關鍵這事它不是一個人就能完成的,有人叫陣就得有人接戰,偏偏在這個時代往往有人接戰。
就幾年前,危害邊防四鎮的套虜頭子憨乾兒罵,在陣前向大明寧夏總兵官尤世祿叫陣單挑,結果尤世祿還真應戰,在陣前一鐵鐧把乾兒罵抽下馬,金龍盔甲、紅沙戰馬之類的裝備爆了一地。
黃勝宵在陣前揮手驅散硝煙,把點炮的火鉤遞給部下:“愣著乾啥,裝彈……咋的,就興他騎馬射箭,不興我在地上放炮?”
劉承宗在雪山上看著高應登的反應不禁笑出了聲,三國演義的恐怖影響力,不僅僅表現在明軍家丁和低級將官都喜歡選擇偃月刀作為兵器,還體現在不論漢蒙,戰場上總會出現叫囂單打獨鬥的將軍。
隨著那百夫長模樣的韃子被黃勝宵一炮放倒,二百餘虜騎散開,以百騎裹萬眾的陣形自側翼向黃勝宵的橫陣包抄而去,希望能裹至陣動,為後續馬步兵創造衝陣機會。
但炮兵橫陣的小炮響了。
過去這種事劉承宗聽說過沒見過,今天算是有緣得見,而且自己麾下居然同時有兩個敢於應戰的英雄豪傑。
極壯軍威!
因為抬槍被師成我設計為燧發銃機,而抬槍的藥池在右側,鳥銃的火繩也在右側。
每個什的鳥銃手都站在抬槍左側,另一個什的鳥銃手就可以貼著左側抬槍站立,還不擔心被引燃火繩。
黃勝宵的橫陣有極高的火力密度,銃炮輪放之下,鉛丸鐵彈激蕩,直打得包抄來的馬隊在橫陣兩翼人仰馬翻,餘部匆忙後撤,正與營寨內衝出的馬步兵撞在一起,擠在山口擁作一團。
劉承宗仔細觀察,才發現黃小軍陣火器密集的秘密,使用鳥銃的士兵離太近容易發生意外,一般會間隔半個人甚至更遠,但黃勝宵的陣型裡,鳥銃手隔人而站,火器卻依然很密集。
借著前後兩隊走出二十餘步的空隙,高應登當即將六百馬隊分作兩部,一左一右自側翼繞過己方軍陣。
但繞過去他又傻眼了,銃炮打得太過密集,黃勝宵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還是炮兵輪放一陣,向前推進十步,直到不山口軍寨的挨轟的蒙古兵打到徹底崩潰。
炮兵好整以暇,將散子換為實心鐵彈,中間四個百人隊打放一輪,緩慢而有序的抬起裝備、前進十步,前麵的鳥銃手立定裝彈,後麵的鳥銃手繼續前進,再次向營寨發起新一輪射擊,同時兩翼兩個百人隊紮住陣腳不動,為前軍的側翼提供掩護。
高應登在側翼看得牙根癢癢,仗著火器搶我陣前單挑的機會也就罷了,你個炮兵還把我側翼掩護的任務也占了?
這幫在囊鎖謙莫宮專門為山地攻關拔寨操練的炮兵,六百人有足足武裝了五十門小銅炮、五十杆抬槍、二百杆鳥銃,這還是他們為了輕便,出發前把重銃都留給曹耀守城。
高應登哪裡知道,黃勝宵不是一直往前壓著想爭功。
隻是硝煙太濃,他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