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宗對第一梯次的進攻非常滿意,平平無奇的進攻下有他對各項兵器射程的精密計算,抬槍手的陣線剛好能壓製城牆,而城牆上的守軍與投石炮都無法打到他們。
抬槍手僅處於羊馬牆後弓手的最大射程裡。
他轉頭命樊三郎揮動令旗,命令第二梯隊的攻城部隊向前壓上。
第二梯隊的攻城部隊以巴桑的士兵為主,分前後兩部共三十五個百人隊。
五個百人隊在前,攜大量車輛向前推進至城外一百五十步,在守軍眼皮子底下卸下投石炮與填壕車的木料零件,緩慢組裝起來。
投石炮等攻城器械並不是一定要在守軍視力範圍內進行組裝,歸根到底劉承宗想打擊的還是士氣,他就是要讓守軍眼睜睜看著他組裝攻城器械,享受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四輛填壕車被組裝起來,這東西其實就是個四方車架、正麵、上麵、左右兩麵覆蓋厚木板,裡麵能容納幾人並行,看起來就像個有八個木輪的木質大集裝箱。
士兵們在填壕車頂部覆蓋黃土以防火,隨後推向城壕,車頭在壕溝邊懸空,保護內部空間數十名士兵不受箭雨乾擾,能專心填壕。
剩下三十個百人隊則在距城池三百步的距離挖掘壕溝,挖出的土石用繳獲自阿海岱青的勒勒車裝滿,運往前線填壕。
儘管師成我為劉承宗鑄造了十二門千斤大炮,但是用火炮轟塌這種兩丈厚的城牆,隻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當然了鐵杵磨成針,這條開始挖掘的壕溝,就是劉承宗為把城牆徹底轟塌做出的準備。
他會先攻西邊、再攻南邊、再攻北邊、再攻東邊,四麵壕溝連起來,把敵人徹底圍在城裡,誰都彆想跑。
獅子軍連農具都帶上了,過幾天他就把城外的田地都收了,種點菜、種點麥子,等到明年四月,就能收獲豐收的喜悅了。
隻要千斤炮不停轟擊,到那時候大概就把城牆轟塌了,不過多半在城牆被塌陷之前,綽克兔已經被他氣死了。
一輛輛填壕車在壕溝旁停下,後方載滿土石的勒勒車向壕溝運送,對城牆上的幾千守軍來說,目睹這些東西非常痛苦,明明離得隻有那麼近,他們卻對這些怪模怪樣的東西束手無策。
一個個將領高聲請戰,可誰都無法得到綽克兔台吉的允許,他沒在劉承宗的圍城大營找到破綻,隻看見一個個引誘他出城野戰的陷阱。
將領們在城牆上暴跳如雷,阿海岱青冒著生命危險把身子伏在垛口,伸展手臂指向護城河對岸:“射死他們!”
遠處山頭爆出突兀火光,嗖地一聲,七斤重的炮彈幾乎沒有弧度地掠過護城河上空,擦著阿海岱青的頭盔,徑自落入城內。
當所有人的目光跟著這顆炮彈走向朝城內望去,再回過頭,阿海岱青還像被施了定身術般站在城垛,維持著向城外叫罵的姿態。
阿海岱青瞪大的兩隻眼睛都對成了鬥雞眼,後脖頸子的寒毛一根根豎起,盔槍上被炮風蕩起的紅纓才緩緩下落。
持續了足有好幾秒,阿海岱青才艱難地挪了一下腿,膝蓋一軟,撲倒在地。
不過已經沒人注意到他的窘態了,因為在一裡外的山頭上,另一門千斤炮已經調整角度向城頭轟來。
這次的炮彈打得更低,實心鐵彈悶在城頭,死死鑲進夯土城牆,在周圍打出十幾寸的裂紋,大片土皮嘩啦啦地從牆上墜落。
經過短暫停頓,數顆炮彈連珠般地朝城頭轟來,每一顆打在城牆上的炮彈都令人心肝震顫,更多炮彈掠過城頭砸落城內,到處是牛羊戰馬紛亂的嘶鳴。
還有一顆炮彈正轟在城垛女兒牆上,把尺厚的女兒牆砸得稀碎不說,滾動的炮彈還砸在士兵腳上,痛徹心扉的喊聲響徹八角城上空。
阿海岱青到現在還有點神誌不清,劉承宗的大炮一定蘊含妖術,那顆炮彈從頭上碾過去,靈魂出竅看見彆人繼承自己老婆就算了,居然還能讓他找到了頭發豎起來的感覺。
“妖術!”
眼看炮擊地甚為猛烈,阿海岱青弓腰下城牆,還在自言自語:“肯定是妖術。”
阿海岱青這喀爾喀的浩吉格爾豈是浪得虛名?他頭頂哪兒還有頭發啊!
十二門千斤重炮向城頭不間斷地轟擊,阿海岱青站在城下的陰影中仰著臉,聽著城頭驚恐不安夾雜怒罵哀嚎的喊聲,看著時不時一顆炮彈從頭上飛過、偶爾被炮彈打飛的頭盔與斷肢,陷入深深的沉思。
沉思的東西跟戰爭局勢無關。
這種大炮彈、小炮彈、大鉛子、小鉛子複合的火力壓製能力,阿海岱青認為自己已經不配考慮戰爭局勢之類的問題了。
本以為那種能在二百步外殺人的長火槍已經是劉承宗的秘密武器了,憑借城牆用硬弓還能對抗一下,造十二台投石車也能砸出個旗鼓相當。
這會炮彈從一裡外飛過來,這玩意兒根本不是戰術能彌補的差距。
阿海岱青就是非常疑惑,青海應該是他們這種人來的地方,大家圍繞著‘這是我的草’和‘你為啥偷吃我的草’倆問題刀劍相向。
媽的一群漢地軍爺帶著槍炮過來乾嘛?
你沒吃的你跟我說呀,我給你吃的,對不對,犯不上動刀動槍傷了和氣。
平心而論劉承宗麾下的士兵如果原意投奔阿海岱青,來一個他就管一個人的飯,甚至還要給馬,還給配一個,不,配倆女人。
就在阿海岱青琢磨給劉承宗配女人的時刻,嗖嗖的風聲最終以咚地一聲巨響結尾,城牆內層嘩嘩地往外蕩塵土,嗆得他停止了沉思。
這聲音阿海岱青熟悉極了,回回炮,是他的回回炮,砸中了他的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