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求之不得。”
曹嫂子臉上的快意突然低沉了,搖搖頭道:“我倆都是無依無靠的,我父母早就不在,他在河南的父母是否還在人世,我倆也不得而知。”
這話說得三個女子俱是心有戚戚,她們都是無依無靠的人,值此亂世誰又不會感到孤單呢?
那模樣比曹耀當邊兵管隊時還專業。
想到這,她不禁莞爾,一樣是被養大,曹耀是把她婆姨養,劉承宗是把樊三郎當軍官養,樊三郎也顯而易見會把這些習慣教給白柳溪與雲交月。
將來元帥府軍法治家,那會是怎樣的局麵?
樊三郎聞言騰地一下起身,麻利地整理馬背的裝備,牽上馬才反應過來,自己笑了笑,對曹嫂子抱拳行禮道:“嫂嫂,大帥有事,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說罷,她還不忘輕聲催促剛剛起身的白柳溪雲交月道:“快!”
曹嫂子笑著與三人作彆,看著三騎追隨傳令兵向新城奔去,她仍站在原地微微仰臉,思慮著剛才樊三郎聽見傳令的本能反應。
這是劉承宗專門給孤兒修的營地,遠遠見到三女聯袂而來,劉承宗滿麵笑容迎著上前道:“從今往後,流離失所的孤兒就不必再與大人爭搶粥廠的糧,也不必做工乞活,他們能在這讀書習武,有家了。”
恰逢此時,護兵天寶上前道:“大帥,小孩都領了牌號,共有一千三百四十九人,準備的三百副氈帳足夠住下,還很空呢。”
劉承宗笑道:“差不多行了,一個氈帳住五人,都按年紀岔開了吧?”
樊三郎等人馳馬回城時,隻見郊外四野俱是軍兵帶著少年小兒入城,便對二人:“大帥叫莪們回去,應是孩兒營修好了。”
走入城中,果然如此。
孩兒營是新城西北角的營地,外有營柵守壘、內有街坊書院,冬季除了開墾田地外難以大興土木,因此僅修了書院與粥房,屋舍俱由氈帳組成。
說罷,劉承宗轉過頭對三人道:“三郎,這個孩兒營以後你來管,你們倆給三郎幫忙,照顧好這些娃兒,每日教導讀書習武。”
樊三郎犯了難:“大帥,我們至多能幫小兒開蒙,更多的可教不來啥。”
“開蒙就夠了,開蒙之後讓他們去城裡的書院讀書,那邊自有先生教他們更好的東西。”劉承宗說著笑道:“如今最大的娃兒也才十五,營裡養他們到十八,等到開春元帥府就該開科舉了,定有他們用武之地。”
“嗯,男娃女娃都按兩個十歲以上、三個五歲以上分的帳房,若將來再多擠擠也能住。”天寶拿本子對照,道:“一年用糧大概在四千到六千石之間。”
劉承宗滿意地點頭,像小孩這個年紀正是能吃的時候,用多少糧食很難給出定數。
他對孩子們很大方,甚至要比交給師成我進行的工藝體係花費還要大方,直接點頭道:“好,那就這麼乾。”
管隊負責給每個人分配勞動任務,每日以乾活多寡領粥牌,到粥廠憑牌吃飯,基本上能吃飽。
還有另外百餘個畸零戶,都是殘疾、衰老、患病、有傷等原因乾不了活兒的,劉承宗也沒放著不管讓他們等死。
派了醫匠給瞧病,也都發給木牌,能到粥廠領粥喝,隻不過這種是續命粥,吃不飽。
樊三郎看了白柳溪與雲交月一眼,點頭應道:“遵命。”
站在孩兒營門口,劉承宗看著每個氈帳跑進跑出搬運被褥的孩子們,深吸口氣重重點頭。
而在城外的大人們,如今編成一百八十支隊伍,從王文秀和楊耀抽調七百二十名營兵任職管隊、幫辦、書吏,各自劃分土地,由元帥府出農具牲畜車輛,開墾田地、勞務做工。
“口糧隻是其次。”劉承宗點點頭:“彆的地方可以省,我總能熬過去,這些孩子不能省,十年,十年之後這代人會是軍中主力。”
說罷,劉承宗灑然一笑,搖頭道:“至於我發愁的事,其實是分地,孩兒營就交給你們了,我得回去考慮這事。”
找糧食很困難,但分地麵臨的問題實際上比找糧食更難,因為找糧食還有破罐子破摔的終極解決辦法,但分地沒有。
除此之外更多的忙,糧草緊張的劉承宗也幫不上了,能不能熬到明年開春隻能看他們的造化。
在孩兒營設立之前,這些孤兒隻能在外麵喝續命粥,如今就不一樣了。
樊三郎看他誌得意滿,也不禁揚起笑容,不過又聽他歎了口氣,便問道:“大帥在為口糧發愁?”
而沒那麼多糧,是分地最大的難點,冬季種不了地,開春沒種子,播種等收獲要到秋天,但流民連活過冬天的口糧都沒有。
也就是說,就算劉承宗在開春給牛、給種、給地,不用等到秋天,隻要這頭牛被吃光,大家就又變成流民了。
他至少要養活所有人到明年秋天。
一來沒那麼多人、二來沒那麼多地、三來沒那麼多糧。
沒那麼多人,是沒那麼多會種地的人,即使是漢人,也並不是每個農民都會種地,更何況這次流民的主要人口是蒙古人。
沒那麼多地,是沒那麼多熟地,元帥府剛開墾出來的生地多得很,一畝地灑下幾斤種子,秋天就能收獲一地秸稈。
劉承宗邊走邊想,徑自進了元帥府,直至走進屋子才意識到護兵的腳步並未停下。
他皺著眉頭把手穿進尾繩握住刀柄,很自然地向前猛邁一大步才轉過身,卻發現是樊三郎和白柳溪雲交月跟著進了屋:“誒你……”
就見三人沒說話走進拔步床,白柳溪鋪展了床、雲交月擺好了枕頭,樊三郎在床邊解下簾繩看著他,隨後床邊帷幕緩緩落下。
身後的大門已經十分懂事的自己關上了,天寶的腳步聲在廊道漸行漸遠。
劉獅子低頭看了看握刀的手,緩緩鬆開刀柄,走進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