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下的蒙古人不是土默特就是喀爾喀,一個跟虎墩兔有奪地之仇,另一個也跟虎墩兔在信仰上互相視作異端,反正都不鳥這大汗。
可惜虎墩兔是個窮鬼,否則他可以考慮越過祁連山把這個家夥搶了;更可惜的是他自己也是窮鬼,不然還可以考慮把饑餓的察哈爾諸部招降了。
劉承宗隻能聽懂最後那八千七百多個兄弟,不過他沒急著對這個龐大數字表示感歎,隻是問道:“這些判官土地,都是乾嘛的?”
“判官掌管兩名土地,就像父母官一樣;土地都是當地德高望重的老人,大小郎頭是兄弟首領,管的兄弟不滿百是小郎頭,過百的是大郎頭。”
提到這個,十六非常驕傲地一揚頭,小大人般地抱拳道:“獅子哥,三劫會已經有四名判官、十名土地、四十七個大郎頭、四十七個大先鋒、八千七百餘兄弟了。”
判官、土地、郎頭、先鋒?
不過也就這樣了,十六說如今他們會眾兄弟雖然不少,但超過一半都是孤寡老人,年輕人裡也有一多半是鄉間婦孺,要想在甘肅起事,還得等上兩三年。
本來這次過年王自用打算親自到俱爾灣來參見劉承宗,但因為虎墩兔在涼州邊外駐牧,讓王自用騰不開身,這才派了十六回來。
十六依次解釋了才道:“每個郎頭身邊都有一名先鋒,是當地所有兄弟裡最厲害的人,可能是衛所的小旗總旗、軍營裡的什長管隊,也有可能就是個兵甚至不是兵。”
這就不禁令劉承宗露出讚歎之色了,三劫會這些都是讓地方自治運行的職位,幾乎啥時候王自用說要立起反旗,會眾兄弟多的地方就地反叛,能在轉眼之間就拉出一支農民軍。
就這一句話,讓劉承宗對王自用的三劫會運行方式就有了充足了解,他們對會眾來者不拒,準確找到貧窮人的需求並給予滿足,用最低的成本收獲人們的認同。
這引起劉承宗很大的危機感,但危機的來源不是王自用,而是這種說是白蓮教或什麼教的會道門,永遠都無法禁絕。
劉承宗奇怪道:“虎墩兔在涼州邊外,要備戰也是甘肅邊外備戰,王和尚忙個啥?”
十六詫異不已,理所應當道:“打仗會死人啊,會眾兄弟不得訓練喪葬隊、多籌備幾支隊伍,到時陣亡的被殘疾的送回來,有錢的安葬能掙點錢,沒錢的安葬就當做好事,準備些兄弟陪痛失愛子的老人說話,照顧殘疾老兵,拓一下會眾兄弟。”
十六笑眯眯地伴著手指頭道:“一個小旗十個軍,跑仨剩七個,旗軍都苦,有一個入會做兄弟,就有四五個甚至七個都做兄弟。”
“一個小旗官手下七個旗軍都做了兄弟,他還能不做兄弟?”
隻要蛋殼有縫隙,就會引來蒼蠅。
劉承宗覺得自己必須對這種運行方式多加了解,便問道:“你們是怎麼讓軍官加入的?”
十六楞了一下,似乎從來沒考慮過這件事,想了很久才疑惑道:“起事前不需要防著彆人,起事後也不需要防著彆人了。”
“怎麼說?”
十六滿是孩子氣的語氣,卻讓劉承宗腦海中出現非常恐怖的情形,仿佛瘟疫在甘肅大地上蔓延開來。
劉承宗歎了口氣:“那你們是如何掌握權力,不讓彆的首領奪權?”
這他媽的。
劉承宗搖頭苦笑,合著自己也是王自用掌權的工具。
“起事前隻有我們有所有判官土地郎頭先鋒的名錄,都害怕為朝廷所知,朝廷知道就都得起事。”
十六說罷,又看著劉承宗笑道:“起事之後,誰打得過甘肅邊軍,還不是要往元帥府跑,也不需要防著彆人,沒我倆進不來。”
俱爾灣哪有無關人等到處亂跑,人人都得領糧吃,彆說是無生老母座下弟子想幫人上墳,就算玉皇大帝來了也得按個閒雜人等,給劉承宗這老老實實三天餓九頓。
所以這三劫會暫時對元帥府這種低級政體毫無威脅,反而是朝廷在甘肅這種高級設計、基層崩壞的行政區劃有很大的威脅。
“行了,既然回來了就在俱爾灣好好玩玩,過完年再去甘肅,反正那邊也沒什麼急事。”劉承宗想著,便道:“等過完年回去,我還有件事讓你問王自用。”
儘管王自用的三劫會看上去破壞力很強,但他們還是隻有破壞力,很難對正常政權形成威脅,哪怕元帥府也不算正常政權,至少比朝廷在甘肅的組織力度強些,有人在俱爾灣乾這個,恐怕活動不了兩天就被剿滅了。
即使算上攻取河湟的收獲,恐怕也就百萬兩上下。
他們的鹽,要換成財貨才行。
既然沒威脅就得用,劉承宗打算等十六回去,讓他跟王自用聊聊私鹽販子的事,元帥府的高質量精鹽用不完,甘肅的人口比河湟穀地要多,隻要價格比官鹽低一點,傾銷過去有利可圖。
他打算施行的均糧買賦,需要大量錢財,即使儘取河湟穀地,將之封閉後推行自己的獅子票,也需要大量儲備金以防擠兌,他手裡現存銀兩即便算上銀器,也不足五十萬兩。
另一方麵也要避免農民分地後再度失地,而且還要把農民牧民攥成一股繩,以此對抗單人小農無法承受的風險。
每個鄉都都應該有自己的社學、社醫、水利,而元帥府也應該有一個部門,下屬機構專門負責挑選種糧、培育種馬、推廣新種植技術與新作物。
不過跟十六一番交談,確實很大地拓展了劉承宗的思路,將來他在河湟穀地實行的鄉都集體製度,也要注意對孤寡等邊緣人的照顧。
一方麵要讓百姓耕者有其田,劃分一片土地把部分作為私田、部分作為共有田地。
這種生產方式在目前劉承宗的設想中,對抑製土地兼並應該有很好的效果,但缺點也非常明顯……它是善政還是惡政,完全取決於元帥府對糧食的收購數目與價格。
這是非常複雜的工作,且直接關係到這種生產方式能否長久存在甚至推行全國,還是僅僅作為危機到來時的權宜之策。
畢竟對劉承宗來說,首要解決的問題是,在目前食物總量無法滿足讓所有人吃飽吃好的條件下,依靠平均手段來對抗饑餓。
簡單來說,他可能要以讓五十八萬人挨餓的代價,避免八萬人被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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