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百姓得出這個結論,論據更簡單,海上可沒地方種地,大元帥在那窩著,他吃啥啊?
不過對尋常百姓來說,即使知道劉承宗會殺出來,也沒啥意義,老爺們往東跑,那充其量是去蘭州旅遊。
好心的旅遊期間把佃戶的地租免了,拿出大房子讓長工住著;有那不免地租的,等回來再讓佃戶交也算本分。
反正老爺們帶著地契,隻要河湟沒淪陷,回來還是老爺;就算淪陷了,朝廷啥時候打回來,老爺也依然還是老爺。
平民百姓就不一樣了,佃戶去蘭州佃不到地,自耕農和小商販離了這片地就叫拋家舍業。
五畝地加個雞籠豬圈,隻值碎銀幾兩,對一些人來說,做成箔紙吹上天比風都輕。
但對更多人來說,幾兩銀子比命都重,值得冒險僥幸,把自己拴在土地上賭一場。
萬一賊沒打到自己家呢?萬一元帥府不濫殺無辜呢?
在莫與京心裡,士紳不能跑。
因為他們是能跑的人,所以不能跑,作為地方首領、百姓的主心骨、手握田地的坐地戶,平時受人尊崇,到了戰爭時期必須留在地方率領百姓。
在正常情況下,是戰是降,他們給百姓拿主意;是跑是走,他們來組織百姓;就算要逃跑避難,也得由他們帶著百姓逃跑。
就算敵人暴虐貪婪,士紳降了留在地方挨刀,也是士紳鄉賢的責任與義務。
有他們頂在前麵,百姓就不會太遭殃,否則他們跑了,留百姓在那被暴虐貪婪的敵人泄憤嗎?
但劉承宗不一樣,劉承宗太嚇人了。
河湟的士紳很難把他視作正常政權來看,反而要麼把他看做過去殺富濟貧的流賊、要麼就把他看做漢人血統的吐蕃讚普兼任蒙古大汗版的努爾哈赤。
總之,是那種不給富家士紳留活路的人。
這兩年元帥府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人們的思緒,自從劉承宗在西寧設立府學起,河湟絕大多數士紳就不敢打算跟他共富貴了。
當然也還有留在河湟的,這部分人早就把家裡聰明的孩子送進西寧府學讀書了,聽聞帥府進兵,送得早的彈冠相慶、送得晚的扼腕歎息。
莫與京率軍火急火燎臨近河口,眼看還有三裡路,官道與河岸就被堵得水泄不通,單是壞掉和丟棄的馬車驢車就扔了足足一裡地。
黃河兩岸到處是衣著麵料華貴、紋飾精美的富戶士人擁堵於此,攜良駒美眷小廝婢女,錢在這個地方已經不是錢了,岸邊到處是揮舞銀兩的人向河上催促叫罵。
黃河艄公一趟趟往來運送,就連牛皮筏子羊皮筏子都擠滿了人,人群像被驅趕的牛羊般時而涉水臨岸、時而退向渡口,並不時夾雜一聲驚呼。
不是河裡有筏子翻了,就是岸邊有人趁機搶奪,種種亂象不一而足。
莫與京看見這幫四處逃竄的士紳就來氣,劈手奪過部下的三眼銃朝天放響,留下人手到後麵觀望敵情,布置軍兵維持秩序,頒布禁止慌亂搶奪的條例,同時派了倆兵到對岸,讓蘭州參將征調民船、調兵渡河。
“先讓蘭州的旗軍營兵渡河,再把洮州岷州臨洮鞏昌的土司都調來,河口不能丟!”
一來河口丟了,劉承宗就能直接威脅蘭州、切斷甘肅鎮與陝西的聯係,另一方麵……莫與京認為荷花河湟穀地的土司們正在調兵遣將,一支規模龐大的軍勢將在半月之內完成集結。
到時候官軍分道進剿,必能大破劉賊。
若丟掉了河口,土司們得不到來自蘭州方向的支援,各自為戰定難取勝。
不過很快,莫與京就意識到問題似乎沒有這麼簡單,他居然在黃河渡口發現了好幾個土司的子侄。
莫與京也是西寧人,作為西寧出去的將官,他和許多土官同僚相交甚密,李土司、祁土司的家人怎麼都跑了?
細細一問,那些土司們居然都在過年時被劉承宗邀去俱爾灣過年,得知這一消息的莫與京感到頭暈目眩:“他們,他們去元帥府乾嘛!”
一座座城寨或被拔除攻陷、或望風而降的消息不斷從西邊傳來,土司不在領地,即使那些土家族掌握人口眾多,也陷入群龍無首的境地,每個由殘兵敗卒帶回的消息都像噩耗,重重敲擊在莫與京的心頭。
河湟穀地,恐怕要失守了。
蘭州將會和山海關一樣,成為直接麵臨敵軍威脅的前線。
事情進行到這一步,已經不是莫與京所能控製的,他趕忙再度派人登船去往對岸,將軍情急報正在陝西巡撫練國事,請求再次調集關中五鎮大將率邊軍協討河湟。
就在此時,西邊終於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各路降兵潰卒被收攏了,在上川口遏製住潰逃的亂局。
唯一一個沒有前往俱爾灣的土司、曾任昌平副將的老土司冶國器,率二十名家丁、二十七名土兵抬棺進駐冰溝馬場,召集各家土司軍民,盟誓死守河湟,立起了朙字大旗。
一支支在河湟穀地被元帥府大軍追趕奔逃、如蒙頭蒼蠅般亂竄的散兵遊勇,重新找到了主心骨,開始向上川口彙聚。
冶國器派人向河口傳來消息,請莫與京向朝廷求援,並揮師西進,到上川口主持大局。
緊隨其後,世居河西的連城土司、參將魯允昌率一千二百土兵進駐西大通堡,同冶國器遙相呼應,誓死鎮守大通河橋馬驛。
莫與京對此欣喜若狂,當即於河口誓師,鼓舞振奮軍兵士氣,同樣撐起了破舊招展的朙字大旗,率七百老兵西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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