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遊擊李輔明畢竟是延綏鎮老資格的遊擊將軍了,對尤世祿說明情況,北路明顯是易守難攻的地形,馬兵跑不快、步兵容易挨揍,讓他們據守容易,想要攻取是難上加難,請求大帥再做考慮。
尤世祿十分理解,但拒絕變更命令……誰不難啊,河南的軍隊要在大軍阻攔下攻取石橋,難道不難嗎?還是說河東的軍隊要靠牛皮筏子和戰馬搶渡湟水容易?
他們麵臨的就是這樣的情況,此時若不能策應臨洮軍,戰機稍縱即逝,萬一致使臨洮軍兵敗,誰又擔得起這樣的責任?
何況士兵已經出痘,他們不論如何都要打一場了,否則光他們出痘,劉承宗的軍隊不出痘可不行。
河東官軍趁著黃昏大舉調動時,劉承宗正在土堡裡統計番兵拾回來的炮彈。
正如尤世祿預料的那樣,劉獅子的炮彈確實不太充足,兩天打了九十四輪齊射,把他的炮彈儲備打掉了一半。
但經過撿拾炮彈,劉獅子興奮地發現,他的炮彈儲備較之開戰前不但沒減少,而且還有所增加。
官軍打出的公領孫,公彈、子彈、孫彈甚至群孫彈,因為是鉛彈的緣故,他的槍炮不僅都能用,甚至還能快速融化成自己需要的口徑。
不論鳥銃、重銃、抬槍還是火炮,全部都能用。
劉獅子心說,早知道官軍用這玩意兒打仗,他就不讓人帶鉛塊了,怪沉的。
聽見城上響起的號角聲,劉承宗急急忙忙跑到城上,看見官軍在整個河穀中大規模調動,不禁令他臉上露出笑容。
在劉獅子看來,這一定是因為他撤走了蒙古兵團,引起官軍對戰局的誤會。
不過他並不認為這是因為謝二虎往西走,而認為是他把蒙古兵全部調往西邊的結果。
其實官軍並沒有發現劉承宗調蒙古兵去西邊助戰,說來好笑,儘管劉承宗調謝二虎向西助戰是明目張膽,但由於當時是白天,官軍都在埋頭掘壕,錯過了這一情報。
反而是射獵營種痘的番兵出痘之後,劉承宗趁著黃昏在陣地完成了秘密調動,卻因黃昏時看不清楚目標、炮兵精準下降沒有轟擊,被膽兒大的官軍斥候發現。
劉承宗一直算著射獵營番兵出痘的時間,在他心裡這是官軍出痘的參照物,他一直估計官軍會在出痘前進攻,但直到出痘都沒進攻,反而讓他有點後悔。
原本讓楊耀出擊,是想殺殺官軍銳氣,卻沒想到楊耀表現出的作戰能力太凶,反而直接把官軍嚇住了。
如今看見官軍有所動作,劉承宗心裡是喜出望外,命令射獵營駐守各處要地,將楊耀的馬營當作預備軍,準備隨時投入戰線。
緊跟著他就陷入疑惑之中,召集楊耀、黃勝宵、巴桑等將領議事……官軍的動向是想要沿河發動全麵進攻,可此時光景並不適合進行決戰。
如今已至黃昏,元帥府軍隊占據地利,單是渡過湟水就意味著官軍要付出極大代價,哪怕易地而處,劉承宗都不敢保證能在夜晚到來前不被擊退。
總攻至少也該在早上開打。
幾名將領都有同樣的疑惑,人們斷定官軍並不是要發動總攻。
但如若並非總攻,那官軍的進攻想達到什麼樣的目的?不知道。
幾人稍加思慮,臉上幾乎先後露出凶相:這幫王八蛋打算投毒!
說實話,劉承宗考慮過戰爭過程中天花傳播不可避免,但他從沒想過天花會被有意的當成兵器。
後知後覺,楊耀搖頭道:“還是大帥心善,他們太卑鄙了。”
“我心善?這你可弄錯了,不是我心善。”
劉承宗輕笑一聲,麵上表情卻逐漸冰冷:“天花對我們來說隻是人痘,是人能解決的痘;對官軍來說卻是不可避免的天行時痘,那就隻能製天命而用之,他們也心善。”
楊耀搖頭還想再說什麼,卻沒想到劉承宗身後的樊三郎麵容嚴肅道:“楊將軍,大帥教過我,戰時最大的仁慈,是不計代價地采取最好的戰術取勝,儘快結束戰爭。”
劉承宗讚許地看了三郎一眼,緩緩點頭:“我就是這意思,我們在打仗,你死我活,不論敵人用什麼戰術,把指責他們卑鄙的話留到戰勝後再說,不論說什麼,死人都不能還嘴。”
對劉承宗來說,儘管他沒想過用天花去感染敵人,但那是因為天花沒爆發在他這邊,他的人痘全是小天花,沒啥感染能力,就算敵人被傳染,染上的也是小天花。
是他沒辦法用這戰術,他在這場戰爭裡的策略,同樣把官軍可能被感染的天花當作削弱敵軍的考慮之一。
甚至說官軍沒辦法解決天花,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為他。
如果沒有他這支隨時可能渡過湟水出擊的軍隊,官軍也能從容的接種痘苗,等士兵對天花免疫再來公平的打這場仗。
但戰場上哪裡存在公平可言呢?
“敵軍選擇這個戰術對我們有好處,黃小,把重炮從城上挪下去,馱馬不離炮,離他們遠點,佛朗機炮交給射獵營……他們注定無法達成戰術目標了。”
眾人說話間,重炮聲再度響起,號角聲此起彼伏,士兵在黃昏下揮舞起各色旗幟,向軍隊傳遞各處敵軍鑽出壕溝的情報。
官軍是全線進攻,就連河東都有官軍向湟水扔下牛皮筏子準備渡河,還有馬兵向北移動,看上去打算從山腳下的小路襲擊。
這更加堅定了劉承宗對官軍想要投毒的猜測,正常情況下僅在石橋突破,官軍很難攻破他的防線。
隻有全線進攻,官軍才有可能在戰場形成兵力優勢,跟他的軍隊短兵相接。
畢竟當蒙古軍隊退至西邊,元帥府的軍隊在戰場兵力上確實存在劣勢,他隻有一萬人,卻要對付兩萬軍隊。
不過這對劉承宗來說問題不大,他讓黃勝宵的人帶上重炮,就已經做好了見勢不妙往西退的準備,實在不行就往西撤,把準備接種的謝二虎、阿海岱青部蒙古兵也投入戰場。
“他們想把天花傳染給我,注定是異想天開。”
劉承宗說著,終於忍不住笑意,張開手道:“我在前線的軍隊,全部都得過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