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康良輔。”
他點點頭,寫下一封委任狀,命隨軍匠人刻一方銅印,抬手遞出道:“康良輔,任你為元帥府赤斤衛指揮使,轄玉門、瓜州、敦煌三處,收攏部眾招攜關外諸胡,拱衛輜重,敢不敢做?”
康良輔是做夢都沒想到,劉承宗會這麼簡單就要封他為赤斤衛指揮使。
儘管他現在就是大明天子頒給敕書的赤斤指揮使,但是在一樣的名頭之下,顯然劉承宗話裡的意思,要給他的不僅僅隻是指揮使的名頭,而是真的要給他指揮使的權力。
而且是在玉門、瓜州、敦煌三地的權力,這幾乎是明初赤斤衛和沙洲衛的地盤總和。
赤斤衛早在內遷肅州時就已名存實亡,他們這些指揮使甚至都督,既沒有武力也沒有權力,隻是一群戈壁灘上養駱駝的遊牧民罷了。
雖說這仨地兒,確實不是啥好地方,玉門到瓜州沿途都是定居點,說好聽點叫小綠洲,往難聽了說就是幾個勉強活著的大莊子大寨子。
基本上是沙子比田地多,田地比馬匪多,馬匪比百姓多,百姓比羊羔子多,羊羔子比馬多,馬比貴族老爺多,貴族老爺比河流多,河流比商隊多這麼一個狀態。
敦煌,敦煌得單拎出來,這個地方古代非常輝煌,是中原通往西域的重要戰略要地和商貿集鎮,但安史之亂後,天災**和環境巨變使敦煌地位一落千丈。
陽關在敦煌西南,王維說西出陽關無故人,到這個時代陽關往西已經不是能否碰見故人的問題了,是根本遇不見人。
沒有人,沒有牲畜,沒有道路,沒有河流……西出陽關,是起伏綿延一千裡的大沙漠。
它不再是重要的交通樞紐,中原通西域要從玉門經瓜州向西北,經哈密與吐魯番,而被遺忘在角落的敦煌,隻是一塊荒草茂盛遍地遺跡的蒼涼之地。
康良輔從沒去過敦煌,他隻從部落中從青海逃回來的幸運兒口中聽說過敦煌的樣子,那裡荒草茂盛,荒地裡長出大樹,水渠被雪山融水衝成河道又再度乾涸,樹倒房塌閭裡化成繁華廢墟,到處是幾百年沒有人的荒涼景象。
敦煌的環境不壞,要水草有水草、要荒地有荒地,就是沒人,太破敗,人在那沒有意義。
這仨地方所有人加到一塊,都沒有一個哈密人多,而哈密隻有一萬多人。
權力是個好東西,儘管它本身不能給人帶來快樂,恰恰相反,取得權力的過程還往往讓人不快樂,但隻要擁有了權力,就會有很多人想方設法讓他快樂。
康良輔趕緊跪拜謝恩接過委任狀,他已經做起扼斷絲綢之路抽商稅的美夢了。
突然帥帳前一個擱在蒙古人裡頭都算南腔北調的奇怪口音喚醒了他:“大汗,讓他把治所遷到敦煌去吧。”
康良輔抬起頭,就瞧見劉承宗身邊有個穿素緞曳撒袍的蒙古貴族,腰間右插燧發銃,左掛銀皮柄雁翎刀,雙手環胸拿著隻大貂皮帽,露出光禿禿的腦袋和天靈蓋上六七寸長的獨辮,正用審視的目光看著他。
硬要說的話,康良輔覺得這個人其實比劉承宗更像個大汗,但那也隻是矮子裡拔高個兒,其實這倆人看著都不像大汗。
一身赤棉甲的劉承宗坐在那就殺氣騰騰,手上還把玩著一隻流星錘,一看就是個戰陣間隙補充體力的叛軍頭子;那蒙古人的衣裳裝飾倒是有些貴氣,但架勢活像他媽一頭老虎。
叫這倆人盯著,康良輔這輩子該發的抖都算抖完了。
他不是沒見過漢人武將或蒙古貴族,但那些人都有坐天下高高在上的疏離感,這倆不一樣,滿身都是爭天下的殺人不眨眼。
沒等他疑惑這人是誰,劉承宗已經介紹道:“元帥府伯爵、準噶爾拔都。”
巴圖爾琿台吉將右手放在胸前,微微欠身:“綽羅斯·和多和沁。”
康良輔連忙回禮,心說怪不得,怪不得這個站在劉承宗身邊的蒙古頭目滿身殺氣,這家夥不姓孛兒隻斤。
上次聽見這個名字,準噶爾琿台吉還是領兵入侵青海的首領之一呢,這會倆人倒像好得穿一條褲子一樣。
他解釋道:“大王,遷往敦煌,敦煌沒人,這沙洲瓜州都不是能自給自足的地方,沒有商隊,除了遊蕩的牧民,沒人會到那去。”
“我知道,我就是從那邊領兵過來的,但他說得對,赤斤衛應該到敦煌去,把那複興起來,以後每年都會有商隊路過,規模很大的商隊。”
劉承宗說著,用大拇指朝巴圖爾琿台吉指去,道:“他是商隊的大股東,你的職責是保護沿線安全。”
康良輔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心說我,保護他?
準噶爾琿台吉能動員上萬瓦剌韃子,我就算接手整個赤斤蒙古,撐死能湊出八百個牧民和三百匹戰馬,勉強騎上驢跟騾子,也沒個趁手兵器。
拿啥保護他啊?
敦煌、瓜州、沙洲但凡能有上千號善戰之兵,早他娘在關西建國了,還至於在上百年歲月裡,誰來了都挨頓欺負?
劉承宗看出他臉上為難之色,便笑道:“也不難為你,哪都是後麵的事,眼下有件事需要你這赤斤衛指揮使來辦,辦得好,我給你撥三百人馬,幫你招攜關外諸胡壯壯聲勢。”
康良輔一聽眼睛就亮了,連忙道:“大王請說,小人一定辦到。”
“我的軍隊需要銅礦鐵礦,哪裡有?”
元帥府的軍隊需要熔鑄炮彈,如果進入關內的戰時情況陷入對峙,他們可能還需要在嘉峪關另鑄幾門火炮補充軍需。
“赤金,赤金部的駐地就有,銅礦、鐵礦、金礦,都有。”
劉承宗皺起眉頭,他覺得康良輔可能對軍隊需要的量有什麼誤解:“你們守著鐵礦山,卻連鐵鍋都稀缺?”
“朝廷隻準我們放貸收租,不讓開山采礦,肅州是天上人間般的地方,誰也不想因為些蠅頭小利就被趕到關外去。”
啪。
劉承宗拍起手來,軍需輜重的問題迎刃而解,他高興地笑道:“很好,現在開始,你們不需要聽東邊的話了……我就是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