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七章 關西有好漢(1 / 2)

頑賊 奪鹿侯 8129 字 7個月前

卯時七刻。

楊嘉謨已經退至城下的登城踏步,炮彈時不時在他頭頂的城牆上怪叫著掠過,依然堅守在城牆上的傳令兵高聲喊道:“大帥,最後一道壕溝被填平了!”

登城踏步上站著的楊嘉謨沒有說話,倒是一旁穿戴魚鱗甲臉色發白的副總兵王性善急道:“大帥,接下來就是填護城河了,我還能出城列陣!”

王性善在半個月前出城列陣時被元帥軍的重銃流彈擊中,所幸是已經命中後撞碎的流彈,僅僅在腹部打出個小傷口,不足以致命。

如今鉛彈碎片已經被軍中醫匠取出,本來他一直在城內臥床靜養,但傷兵根本架不住劉承宗不到兩個時辰開了一千多炮。

單單砸進城中的七斤炮彈就有四百多顆,王性善尋思自己再躺在榻上,早晚被砸死,這才叫人服侍穿戴鎧甲,拄著拐上了前線。

楊嘉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清楚王性善這句出城列陣的分量,搖頭道:“還不到時候。”

將軍是個違反人性的職業,楊氏世代執掌涼州軍事,楊嘉謨更是自幼長於行伍,甘州涼州的將軍們都是他的叔伯兄弟,那些士兵也都朝夕相處,但那是戰爭來臨之前。

戰爭來臨,作為主將就沒有朝夕相處的情誼,沒有叔伯兄弟的恩義,隻剩下一支支軍隊,一個個使命。

人隻有一條命,機會也隻有一次。

他話音剛落,一旁攙扶著王性善的甘州指揮使羅俊傑便附和道:“王大帥安心坐鎮城中,帶兵出城,自有我等前去,定叫憨賊知曉,甘州雖降,國朝在關西仍有好漢!”

楊嘉謨緩緩頷首,拍了拍羅俊傑的肩膀,算應下了這次請戰:“甘州的羅家人,都是硬骨頭。”

羅俊傑的父親叫羅一貫,麵對努爾哈赤大軍圍城,以三千人死守西平堡,援軍俱敗,麵對李永芳的勸降凜然拒絕,火藥用儘,北麵再拜拔劍自刎,遺言:臣力竭矣。

聽見楊嘉謨的讚許,羅俊傑神態自若地笑了笑,人終不過一死,他抱拳道:“大帥,卑職便去準備出城了。”

城內準備出城的軍隊很快聚集在西門與南門的甕城內,而在城頭,一批又一批門板、木窗、磚石土袋被軍兵送上城牆,還有提前搭建的戰棚,直接壘在城牆上,作為城垛被毀後的臨時工事。

當高台城正中心的鐘鼓樓敲響辰時的鐘,戰場上好像突然陷入短暫沉寂,城牆上的將軍炮與佛朗機炮悄無聲息,城外五裡地布置下的元帥軍千斤炮同樣偃旗息鼓。

隻有城下護城河對岸的填壕隊仍在木幔的掩護下埋頭苦乾,楊嘉謨在這片刻停滯中冒險登城,在已經被炮彈轟塌的西南角樓瞭望城牆兩麵敵情。

他看見西門外的蒙古馬隊正拖拽土袋樹枝向城壕填埋,南門外遠放上百名炮兵正推著炮車,向城牆逼近。

顯然這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那十八門火炮不再進行拋射,他們要逼近到射程範圍內進行平射,依照楊嘉謨對他們炮術的了解,在一裡距離內他們的炮擊精準將大幅上升。

不過對楊嘉謨來說,這來得正好,雙方攻守作戰,就是要在元帥軍靠近護城河才真正開始。

剛在城牆根躺下的王性善被叫了起來,臨時擔任防禦西門的守將,楊嘉謨預計那邊的蒙古人在填掉護城河後會伺機登城作亂。

但西門外沒有大型攻城器械施展的土地條件,護城河和護城壕能填掉,水田拿啥填嘛,攻城軍械的小輪陷在田地裡,三個時辰走不了二裡路。

至於東北兩麵,楊嘉謨僅留了四名百總分守,東邊同樣是水田,元帥軍都沒有在那邊填埋壕溝的想法,北邊則是黑河。

護城河對岸的攻

城軍隊越發集結,在楊嘉謨眼中格外壯觀。

整支攻城軍隊形成三個梯隊,最前方是二十六輛木幔車,吊著七八尺見方的厚實木幔,車上還堆放備用繩索、木梁與替換的木幔板。

民夫與士兵在巨大的幔板陰影裡推著勒勒車掩埋城壕,他們不成隊形,各自在幔板與器械的掩護下進行勞作,不過楊嘉謨從規模上能看出來,這批士兵在編製大概是三十個百總隊,一半是民夫、一半是士兵。

第二個梯隊隻有十五六個百人隊,看上去像是攻城的主力部隊,裝備有八輛臨車、八台雲梯筒車、十幾架備用長梯,還有另外四百人規模的炮隊。

第三個梯隊則是五裡外分散開的三十個百人隊,衣甲最為鮮明,楊嘉謨甚至能看見那裡屬於總兵官的元帥大纛,劉承宗就在那。

臨車就是攻城車,造得比城牆略高,是木質射台,能夠搭載少量士兵憑借高度優勢向城頭守軍射擊,同時在臨近城牆時也能放木板搭在城牆上,使士兵登城作戰。

眼下元帥軍的臨車在緩慢移動中還未搭載士兵,不過楊嘉謨用望遠鏡已經能看見臨車頂層放著不少火槍,很長很長的火槍。

這兩個梯隊有士兵近四千人,跟城內依然能作戰的守軍數目相抵,楊嘉謨不怕,但他端著望遠鏡掃過陣前,卻打從心底冒涼氣。

那些填城壕的民夫啊,都是高台的百姓,其中還有一大部分看上去就是高台千戶所的旗軍和軍餘,身上都穿著洗爛了的鴛鴦戰襖。

那些推動攻城器械的軍兵,更是統統一水的明軍的裝束,他們的穿戴跟五裡外列隊的元帥府軍兵根本不一樣。

這一點在軍官身上最為明顯,明軍的軍官穿的是上下分體的布麵甲,一般是紅藍兩色。

而元帥軍的軍官呢,就倆字兒,富貴。

按說這幫人鎧甲形製跟明軍一樣,也是布麵甲,但他們不穿,都在騾子身上馱著或車上扔著。

他們穿的是鑲皮棉襖棉褲,袖口、下擺、領子鑲邊還有缽胃頓項都是毛茸茸的,看著就很暖和,棉襖棉褲外邊則俱罩鎖子甲,楊嘉謨也想不通劉承宗從哪兒弄這麼多鎖子甲。

夜裡的時候楊嘉謨還見過他們穿半袖的長罩甲,不是布的也不是棉的,看著像氈子但要細得多,可他又打從心底不樂意往羊絨那邊猜……這種尺寸的羊絨罩甲少說五斤,單單絨線就值銀五兩,稍微重點再算上紡織工的工時就得十兩往上。

楊嘉謨這個總兵官穿的禦賜錦緞、潞綢做的三層表裡衣裳,按市價也就才值三兩銀子,算上繡工都沒到十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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