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浪峽的山間穀道,漫山遍野跑得都是兵。
白廣恩的軍隊被張天琳放火箭擊退,軍兵第一時間想到的撤退地點就是丁紹胤駐紮的古浪河畔營盤嶺。
涼州衛的指揮同知丁紹胤,則是真真切切在一日之間感受到,啥叫戰場瞬息萬變。
劉承宗點選軍中罵架勇士,在山下罵了他整整三天,罵得丁紹胤的兵在山上還不了嘴,最後丁紹胤被罵得險些失去軍隊控製,士兵都群情激憤地請戰下山揍這幫老陝。
丁紹胤心說真讓你們下山,那不正落得劉承宗下懷?隻能棄個人榮辱於不顧,死命按著士兵在上挨罵。
偏偏到了七月初三的中午,白廣恩送來消息,說土民報告在黃羊川東段發現敵軍,他要去截住這支敵軍,再回師齊攻劉承宗。
丁紹胤懸著的心終於放鬆,因為他看見劉承宗的後手了,隻要把這隻後手拔掉,據守營盤嶺的問題就不大了。
誰敢想,就在白廣恩傳信的一個時辰後,僅僅就一個時辰,東邊又一封急報被送到丁紹胤手裡,還是白廣恩,他說他敗了,正收攏兵馬往營盤嶺轉移。
端著這封文書,丁紹胤腦袋像被雷劈了,足足愣了半晌沒回過神。
他琢磨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這個時間這個速度,算上傳信進兵、撤退傳信,已經不能說是力戰不支了,這他媽根本就是一觸即潰啊!
丁紹胤還沒反應過來,山上的號角鑼鼓突然統統都響了起來,營中頓時一片大亂,軍官們個個滿營亂跑,詢問那些罵劉承宗的士兵到底罵了啥,咋好幾天都不進攻,突然這會發起進攻了?
劉承宗立在山下的營地,他根本就不在乎山上的軍兵罵他,隻是因為東邊古浪河與黃羊川岔口的塘兵報告,說那邊的明軍正在逃竄,這才下令虎賁營與甘肅二營進攻山寨。
他以虎賁營的小隊為攻堅力量,攜湧珠滅虜等輕便小炮向山腰推進,一隊隊沿山道交迭前進互為攻守,以訓練有素的隊伍為後續部隊清開道路。
隨後山下各個炮位的千斤炮隊向山間土壘、箭樓、營柵展開轟擊,在炮聲轟隆裡,甘州營兵次第上前,以鳥銃、三眼銃打出彈幕,向上層層推進。
為了這場進攻,劉承宗的軍隊已經準備了整整三日,各部都對射擊目標爛熟於心,幾乎無需高級將領指揮,低級軍官就率領士兵自行其是,把丁紹胤的軍隊在營盤嶺上打得出不了營、抬不起頭。
劉承宗這幾天對營盤嶺的地形已經很熟悉了,他心裡清楚這駐紮明軍的山嶺很難被輕易攻陷,但越是如此,他越要把這支軍隊吃進肚子裡……因為他沒精力一個據點一個據點慢慢啃。
拿下這支明軍,其他駐守在地利不如營盤嶺的明軍,見到他的時候就會望風而逃。
隻不過他對營盤嶺的主要戰法還是圍,眼下的狠攻隻是羊攻,準確來說,是打給東邊黃羊川潰逃明軍看的。
此時此刻,劉承宗並不知道黃羊川跑過來的明軍是白廣恩部,他做了兩手準備,如果東邊來的是曹文詔,他就圍點打援,用手上戰鬥力較強的肅州營拖住曹文詔。
如果是其他人,則多半會對丁紹胤置之不理,那麼就先放他們逃入莊浪河,待到張天琳從東邊過來,古浪峽便宣告易手,嶺上明軍被斷糧之後,隻需要一點時間也會不攻自破。
而在黃羊川另一邊,狼狽逃竄的白廣恩都快瘋了。
他不理解,怎麼從甘州跑到黃羊川,還能遇見這個放火箭的家夥。
白廣恩非常確信,兩度對他使用火箭的元帥軍將領是同一個人。
因為兩次放完火箭的反映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一個字,快。
幾百具大火箭在陣地上狂轟亂炸,硝煙還沒散,一匹匹快馬就揚著雁翎刀從硝煙裡撞出來,見人就砍,用最短的時間衝過遍地硝煙的戰場,摁著遮蔽視線的軍隊亂踩。
這種輕騎戰法有強烈的個人風格,白廣恩在五個月內被炸了兩回,已經被完完全全的炸明白了。
怎麼說呢,這就是一個五十到一百人的騎兵隊或家丁隊,被放大到三五千人。
這個時代軍事技術進步了,可以說戰場上千人規模的部隊,已經很難再見到純隊了,都是花隊,花隊就是有步兵、有騎兵、有炮兵,而且各兵種使用的兵器也不一樣,有更強烈的分工性質。
就比如白廣恩的軍隊就是花隊,他們有獨立作戰的能力,而張天琳的軍隊基本上就是純隊,戰法也是一樣。
正常情況下的騎兵隊隻有在突襲、騷擾、破陣這三個階段能起到決定性作用,敵軍列出堂堂之陣那就得圍了,頂著火炮強行衝陣代價太大了。
但張天琳使用大量火箭短時間造成大量傷害、煙霧遮蔽視線、切斷敵軍指揮,實際上是用道具代替了花隊裡步兵炮兵的職責,火箭炸完馬隊直接就進入破陣追擊階段了。
白廣恩覺得自己被針對了。
你們家劉承宗在甘肅打了半年仗,你這個軍隊誰也不打,就逮著我打,兩次了,多大仇?
他特彆想問問敵將,我是搶你家小米兒了?
不過白廣恩一路流竄到古浪河的岔口,聽見西邊營盤嶺上轟隆的炮響與震天呐喊,就意識到被針對的並不僅僅他一個人,營盤嶺上的丁紹胤比他還慘。
他好歹還能跑,軍隊裡的軍官又都是第一次被火箭襲擊的幸存者,這次都反應很快,不少人在第一時間就撥馬回跑,雖然軍隊跑得沒火箭快,可到底沒像第一次挨炸時那樣站在原地犯傻。
不過他們終究被嚇破膽了,就連一路逃到這邊,不敢結陣而行,一個管隊手下的兵都不敢肩並肩,生怕再被哪座山頭放出來的火箭炸了。
沿黃羊川,一路奔馳到古浪河的岔口,雄健的戰馬被累得口吐白沫,在白廣恩勒住韁繩的一瞬間就癱倒在地。
翻滾下馬的白廣恩從地上爬起,拾起摔落的缽胃,呆呆地望向營盤嶺的方向。
餘暉裡,厚重鉛雲壓向山頭,山那邊的轟隆炮響仿佛從天邊輾轉而來的驚雷,這聲音讓他臉頰的胡須都豎了起來。
這麼一陣炮聲,讓被火箭嚇破膽的白廣恩腦子清醒過來。
就在這時,看見他摔落馬下,千總白朝宰趕忙翻身下馬,牽馬上前道:“將軍,騎我的馬,此地不宜久留。”
白廣恩卻沒接受白朝宰的好意,神經質地瞪著雙眼、微張嘴巴,緩緩搖頭道:“不能往南跑了,劉承宗進攻丁紹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