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兩邊總督(1 / 2)

頑賊 奪鹿侯 8405 字 7個月前

寧夏鎮,花馬池。

這是座興建於天順年間的新城,因為靠近鹽池,也叫鹽池城,曆來既是寧夏直麵北虜的要衝之地,也是寧夏向蒙古以鹽換馬的重要市場,因此每年秋防擺邊,三邊總督都要駐紮在花馬池。

風沙卷住了馬蹄,從東邊來的運糧隊步步艱難,而在城內正中的鼓樓上,三層飛簷巨大的陰影下,三邊總督洪承疇的眼底寫滿憂慮,看著手上的書信緩緩歎了口氣,喃喃道:“三邊總督……”

這個年代的三邊總督,哦不,現在是兩邊總督了。

這個年代的兩邊總督,可太難了。

進入春季的兩個月裡,他沒有從任何方向聽見任何一個好消息。

反倒是壞消息紮堆往他耳朵裡跑。

去年他雖然從甘肅跑到了寧夏,但按照他臨走前留在涼州的布置,涼州軍民完全能夠把劉承宗的大軍阻攔在涼州之外。

原本按照計劃,元帥軍應該會因斷糧而導致崩潰,今年開春,寧夏方向的明軍便可集結重兵,輕而易舉地攻入甘肅掃清殘賊,將整個甘肅予以收複。

直到離開涼州,洪承疇都認為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不管怎麼算,元帥府的兵糧都不夠支撐收容諸衛人口之後的冬季消耗;不管怎麼想,他都不信今年寧夏無法動員一支重兵。

但事情的發展總是在突破他的想象力。

涼州確實撐到了今年,但元帥府在甘肅的軍隊彆說嘩變了,就連斷糧的情況都沒有出現,瓦剌韃子從嘉峪關外運了五萬頭羊過來!

這事成為現實之前,如果有人告訴洪承疇,天底下有個人能讓韃子運五萬隻羊補充軍需,他能把眼淚笑出來。

什麼樣的天才才能編出這樣滑稽的故事?

洪承疇在陝西做了好幾年官,對口外的蒙古人再熟悉不過,牲畜對生活在口外的人來說,那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事。

口外匱乏的物資決定了,隻要能拿出錢糧,甚至哪怕隻能拿出一個搶到錢糧的希望,誰都能驅使一支蒙古軍隊為他們而戰,小到一個部落、大到之前的林丹大汗,各有價碼。

這不算什麼能力,明軍亦或農民軍,都能做到。

但是沒有,從來沒有人能從他們嘴裡摳出糧食。

是,他知道劉承宗在口外號稱善戰的漢人汗,這也是憨汗名號的由來,但即便如此這事也突破他的認知了,而且是在突破認知底線之後繼續策馬狂奔。

這就不是汗不汗的事兒,草原上的汗多了去,哪怕是正牌的林丹虎墩兔還活著,能乾成這事兒嗎?

讓蒙古人拿牲口為他的軍隊補充軍需,而且是五萬頭牲口,這跟和尚找乞丐化緣有什麼區彆?

所以直到現在,洪承疇都懷疑這條情報的真實性。

可不論這情報是真的還是假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結果就是劉承宗在甘肅的軍隊非但沒在冬季斷糧,還吃得滿嘴流油。

確實是滿嘴流油,洪承疇見了,去年後金從宣雲邊外撤退的時候,寧夏邊軍跟盤踞在鄂爾多斯的蒙古軍隊一直有接觸,他們刺探到的情報是元帥府派到漠南的軍隊都帶了很多葷油。

葷油的來源就是瓦剌韃子運到嘉峪關的羊羔子,那些羊跟中原的羊不一樣,屁股很肥,都是葷油。

正是這件事,讓洪承疇意識到,朝廷對元帥府的真實情報少得可憐,對於劉承宗在青海這幾年究竟都做了什麼事,了解極為有限。

沒有情報,他這個三邊總督使用策略的基礎就是錯的,這仗怎麼能贏?

洪承疇意識到,依靠明廷的傳統手段刺探情報,根本看不清元帥府的真實麵貌。

隻不過整個冬季,他都顧不上元帥府,蔓延寧夏、延綏、固原等地的蝗災,把他折磨得焦頭爛額。

折磨他的不是蝗災,蝗災也折磨不到他,一方麵他的官職是總督,全稱為總督軍務兼理糧餉,蝗災是民政。

而另一方麵,滅蝗的工作雖然確實很複雜,但是對這個年代陝西的地方官員、在衛武官來說,還真算不上什麼大事兒,隻是他們人生中遇到所有問題裡最容易解決的一個。

至少這事有例可循,隻要把它當成事,依照過去處理成功的例子去辦,它就真能辦成——這年頭再也沒有這麼容易解決的問題了。

折磨洪承疇的是蝗災帶來的次生問題,他要兼理糧餉,可是蝗災過境,哪兒還有糧餉?

其實這時候絕望的不僅僅是農民軍,洪承疇這些大明官員也很絕望,隻是絕望的地方不一樣罷了。

擺在洪承疇麵前的,是一個被打爛的陝西,各縣、府,在職官員不到一半,而且一旦這個官死了,或者升調了、貶謫了,就很難再找到繼任者,西安知府、陝西督糧道,這都是權勢大過天的實缺,硬是能空個一兩年沒人補。

具體絕望到什麼程度?

洪承疇過去有個同僚叫劉嘉遇。

在陝西做官的時候,他管糧政、劉嘉遇管郵政,不免要打交道,關係談不上太好,屬於敬而遠之……洪承疇很少眼氣彆人的際遇,這個劉嘉遇就算一個。

劉嘉遇是邱縣人,有才學、頭鐵、運氣差、命格硬、脾氣大。

這人很任性,剛當知縣就得罪禦使;進兵部,得罪魏忠賢;當官離家遠了就不去,閹黨五虎之首、兵部尚書崔呈秀要奪情,還被他臭罵:不祥之身。

偏偏就這個人,得罪魏忠賢是因為魏忠賢仰慕才乾,給他連升了兩次官;為官被舉了四次卓異,朝廷讓舉薦官員,二十個人有三個舉薦的都是他。

蝗災、積案,處理得手到擒來;山海關軍需、天津衛船隻,一點不是問題;陝西的郵政,辦得很好,到山西去,他甚至還拖著病體跟流寇打了仨月。

到哪兒做官,就到哪立功,但凡收收脾氣,沒準早入閣了。

這樣一個人,現在怎麼樣了呢?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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