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送出書信不過一刻時間,傳令兵就帶著回信馳入中軍。
劉承宗展開書信,稍稍皺眉,眯起眼睛稍加思索,隨後展顏笑出一聲:“這也不壞!”
隨即又是一封回信傳至鎮筸軍陣。
楊正芳的回信是談條件,條件是他不投降,讓自己的副將張上選率軍投降,希望劉承宗能理解他的苦衷。
劉獅子理解,太理解了。
他能猜到楊正芳和張上選做出這樣決策的願因,無非是楊正芳回去能承擔敗軍罪責,不至於讓朝廷遷怒歸降軍官的家眷,就算有所懲處,也依然能護著張上選的家人。
反之若楊正芳投降,張上選回去,護不住。
這個結果對劉承宗來說不算最好,但可以接受。
他在土山上瞧得可清楚了,本來就沒想把這六千人全部留下。
之所以開出四千兵額、放兩千人歸鄉,就是因為楊正芳這支軍隊並不是全員精兵,也做不到全員有甲。
而這場戰役,四個營的明軍,隻有遼東營攜帶少量搶來的財貨,其他人都屬於光著腚來的,僅有隨軍攜帶的幾日口糧。
那麼毫無疑問,在戰役層麵,根據劉獅子經濟學理論,這仗血虧。
如果再把所有人都留下,吃自己的糧、拿自己的餉,到頭來還得重新給他們武裝軍械,那就更虧了。
但放回去一批人就不一樣了,這幫人回到湖廣,會代為傳播劉大元帥贈與路費的恩德,消磨湖廣其他軍隊的戰鬥意誌。
至於楊正芳,劉獅子也覺得放他回去不是什麼壞事,沒準將來還能留下點香火情。
這世上哪有一口吃成胖子的事兒呢?
很快,隨著軍令,戰場中央的鎮筸軍轟然解甲,人們將甲胄軍械擺在空地,軍兵分出兩陣,願降的在左、歸鄉的在右。
劉獅子揮手間,自有虎賁置下桌案,一邊給歸降軍兵核定軍籍、一麵給歸鄉軍卒發與路費。
可彆提劉獅子心裡頭有多美了,虎賁營擺下中軍大帳,準備迎接一乾湖廣軍官。
他轉頭對張天琳笑道:“彆沉著臉了,他們在戰場與騎營健兒對壘兩個時辰不潰,何等硬漢,如今千兩銀子就讓他們解甲歸田,難道不是幸事?”
張天琳到這會兒還因不能用火箭炸楊正芳一頓而耿耿於懷,他遠遠看著解了甲胄走過來的湖廣軍官,對最前頭牽馬的楊正芳鼻子不是鼻子眼不眼。
他心說:媽的,我勸降你,你不投降就算了;大帥親自勸降,你還不投降?給臉不要臉,我怎麼就沒早放火箭把你炸死呢!
聽了劉承宗的話,張天琳這才點頭,仍有幾分不服氣道:“大帥說的是,他們挺能格鬥。”
另一邊的高應登就不一樣了,明顯對劉承宗後半句話極為認同,接連點頭道:“是啊大帥,祖寬費勁搶了老半天,結果讓大帥給降兵關餉了,哈哈!”
哪兒有打仗帶錢的啊,劉承宗要給降兵關餉,用的銀兩都是高應登一個子兒一個子兒從地上撿的。
祖寬千餘騎彆的不行,爆金幣,那是天下第一!
就這事兒,讓劉獅子對渭河南岸的祖大樂那千餘騎的幸存者極為眼熱,若非天快黑了,他這就渡河踹祖大樂去。
實在是再拖延時間,就趕不上回北邊吃馬肉火燒了,即便時間緊任務重,他還是讓魏遷兒統率大營駐紮渭河北岸,在這邊盯著南岸收攏潰兵的祖大樂。
他給魏遷兒的任務,是命其今夜把浮橋搭起來,明天早上找機會踹祖大樂一腳,看看還能不能爆出點金幣。
祖大樂那幫人本來就是嚇跑的,雷時聲的軍隊在北岸被趙之瑞迫降千餘,還有不少人逃到南岸,被祖大樂收攏起來。
劉獅子估計,元帥府在北岸大勝,那個新組建潰兵營多半已是風聲鶴唳,短時間內沒有整軍再戰的能力,魏遷兒渡河一衝應該就能把他們攆走衝散。
衝不散也沒事,那就嚇唬嚇唬。
隻要不讓他收降元帥府故意放走的鎮筸兵就行。
反正劉承宗也沒打算招降太多人馬,養不起。
有了這場戰役裡對明軍指揮調度的經驗教訓,劉承宗可不希望自己的元帥府也變成那個德行。
經濟是戰爭的基礎,明軍落到這般田地,就是因為軍隊太多而經濟斷崖下跌,以至於原有的指揮體係出現問題。
本來是一個總副參遊完整的指揮體係,以各營戰兵為機動作戰、數衛旗軍在外圍進行圍追堵截,形成完整的包圍圈以殲滅戰戰勝敵人。
但現在兵餉補充不足、兵糧供應不上,衛所在長達數十年的戰爭中耗儘新血,變成了一出兵打仗就是總兵、參將、遊擊各率千人,形成一營戰兵。
幾個總兵湊一起,形成幾個營的聯合作戰,這不是扯蛋麼?戰場上誰聽誰的呀。
所以這更加堅定了劉承宗的意誌,元帥府隻要高素質人才,像那種打仗像夢遊一樣的家夥,白給他都不要。
楊正芳倒是不怯場,帶著一隊軍官來到大營,遠遠看見營帳前的劉承宗,便拜倒行禮。
劉承宗抬手讓羽林騎上前將其扶起,帶著幾分惋惜笑道:“可惜將軍執意還鄉,不能與我共謀大事,此後山高水長,也不知是否有緣能與將軍再會。”
“暫備下弓弩百張、長槍百柄,以供將軍路上防備野獸,另有白銀百兩供路上吃用,以及薄酒一杯,拿來解乏。”
劉獅子笑眯眯讓人呈上托盤,親自倒了杯酒,這才讓羽林騎遞給楊正芳。
倒不是他希望楊正芳受寵若驚,突然改變主意不回去了,而是要做個姿態給新降的張上選及鎮筸兵各級軍官看的:我劉獅子對這個不為我用的人都這麼好,何況對你們呢?
楊正芳確實是受寵若驚了,他甚至不理解劉承宗為何對自己如此重視,瞪大眼睛說不出話來。
劉獅子對他的表情非常滿意,心說你們可是我手下這幫老陝將來進軍湖廣的鑰匙啊!
彆說一百兩,就是一萬兩他都給得起!
楊正芳飲了酒,心甘情願地抱歉道:“戰場上大帥還尋來美酒,招待我這敗軍之將,末將多謝大帥厚恩!”
“不花心思。”
劉獅子笑眯眯地擺手,滿臉都是自得之色:“祖寬搶的,借花獻佛。”
說罷,他展開手臂道:“那我們便就此彆過,將軍一路慢走,有緣再見!”
楊正芳接連點頭,又看了看就此分彆的張上選,重新抱拳行禮後向南走去,那裡有已經發給路費的鎮筸兵,正結著一個個大隊等著他。
隻是這離開的腳步有多沉重,就隻有他自己心裡清楚了。
總之,劉承宗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環顧收拾了屍首,血跡卻仍未乾透的戰場,深吸口氣,露出心滿意足的躊躇滿誌。
他轉過身,對諸將道:“傳令各營,全軍拔營,北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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